預設立場,即便一般秀才,稍稍動動腦子就能揣摩到這道題目的用意。可李肆所閱的試卷,絕大多數都地將題目答作,宋亡不過是亡一家社稷,朱明再爭回了華夏正朔,道統由此而續。

士子們考科舉,自然是要取媚新朝,謀得富貴,可在這種指向本心的問題上,他們都在下意識地守護自己的底線。所謂道統麼,就是他們讀書人,讀四書五經之人的道理,讀書人在,道統就在,話語權是在他們手裡,工農兵商,沒資格摻和。

唯一讓李肆另眼相看的,是那個五十多歲還跑來新朝考舉人的鄭之本。這一題他明確地說,宋亡斷了道統,前明繼起的道統也不完全,同時還引用兩首詩描述了自己的心境變化。

第一首是“海角崖山一線斜,從今也不屬中華。更無魚腹捐軀地,況有龍涎泛海槎?望斷關河非漢幟,吹殘日月是胡笳。嫦娥老大無歸處,獨俺銀輪哭桂花。”

這是那個“水太涼大師”錢謙益的詩,李肆前世有所謂“崖山之後無中國”的說法,很多人都認為源自日本史學家內藤湖南,可實際取的是他所謂“宋代是古典中國的終結朝代”這個學術觀點,並無什麼當事人的情感。反倒是錢謙益這一類前明遺臣,留下了諸多情感與“崖山之後無中國”相近的詩句,借喻“明亡之後無華夏”。

鄭之本說他之前也是跟錢謙益一般,對道統淪喪如婦人失節,惶惶然不知如何自處,渾渾噩噩謀存而已。英華新朝崛起,讓他如獲重生,毅然投奔廣東,要重振道統。

可接下來這傢伙筆鋒一轉,引用了第二首詩,差點沒把李肆鼻子氣歪。

“其為宋之南渡耶?如此江山真可恥。其為崖山以後耶?如此江山不忍視。吾今始悟作畫意,痛哭流涕有若是。以今視昔昔猶今,吞聲不用枚銜嘴。”

這鄭之本接著刺諫道,新朝雖拂去道統之上的血腥塵土,卻又壓下金銀銅臭,這樣是繼不了道統的。要興宋治,就得全盤宋化,而宋可不是眼下這般做法。新朝大興工商,荒廢農稼,這是楊朱之道,邪魔之道。他勸李肆“遠商拒吏”,重用正牌讀書人,儘快回到正確的儒本主義道路上來。

李肆並不知道第二首詩是呂留良的《題如此江山圖》,他只覺這鄭之本很討厭。其他秀才們還只是頑固,鄭之本不僅頑固,還很狡猾。從興宋制和新會圍城等事上看出,英朝厚待讀書人,所以就直接在試卷上開罵,想攪起一場爭論風波。

當時還是宜章大戰之時,李肆來不及料理,參與鄉試計程車子們,連帶鄭之本,也沒想著能馬上有什麼結果。現在大戰過去半月,李肆開始處置內務,之前投效英朝的讀書人上了勸進表請其稱帝,而鄉試之後還有會試,這內外兩層讀書人,已然逼到了李肆王座前。

朝中士人所上的勸進表裡埋著一坑,那就是封孔。孔聖人世家在山東曲阜,在清廷治下,朝中士人的意思是取元時南宗孔聖前例,從治下民人裡找出孔聖後人封爵。

名為勸進,實則逼宮,這是李肆對勸進表一事的“定性”,封孔是第一步,接著他們就會步步進逼,將李肆這工商匠師和官兵們拋頭顱灑熱血立起的新國摘了桃子。便宜叔叔李朱綬沒什麼腐儒情結,此事他也該是被那些讀書人蠱惑的。

“可要拒了的話,他們還要再上,一而再再而三,聲勢越來越大啊。”

李朱綬很為難,他也不是全然無覺,甚至也反對現在稱帝。但他現在是尚書廳之首,地位不相而相,這事他必須掌在手中,所以還是由他進了表。

“拿去給小嬋摺紙飛機玩……”

李肆聳肩,朝中的讀書人好應付,頭疼的是鄭之本背後那幫士子。

“哦,這就是……留中不發。”

李朱綬理解到位,可聽到李肆說起自己的女兒,心中咯噔一震,眼下不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