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棲寧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思忖片刻,說:「你住在哪?我開車來的,等會送你回去。」

蕭栩一聽,頓時不知所措,手指攥著床單,揪出一道隆起的褶皺。

他是個特別好懂的人,臉上表情五顏六色的,方棲寧看了哪能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說:「好,我這平常也沒人住,你就先住著,明天請個假,把亂七八糟的衣服什麼的收拾收拾,你看呢?」

蕭栩原本就是匆匆離了家,根本沒什麼可以帶的,日用都是臨時買的,狼狽得要命。

他越發焦慮,舌尖險些咬出了血。方棲寧忽然福至心靈,多盯了他幾秒鐘,果不其然,眼前的青年呈現出更為痛苦的表情,身體輕微顫抖,下意識往後縮。

方棲寧定了定神,嘗試用他人生前二十五年裡最溫柔的聲線,軟聲道:「蕭栩,抬頭看我,別緊張,別害怕。」

蕭栩能聽進去他的話。他此刻無比慶幸自己長了一張還算和善的臉,至少從一開始就被這隻心理障礙嚴重的兔子劃到了相對安全的區域裡。

方棲寧舒了一口氣,接過手機,當著他的面,向報社的頂頭上司請了明天一天的假。

方棲寧終於走出這扇門,風眼不乏整夜留下來的人,他分別向幾個靠譜的員工交代了休息室住了人的事,疲憊地回到來時的吧檯。

他站在寬大的廊柱後面,一撥又一撥男男女女從陸岸身側經過,停留又遺憾地走開。陸岸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溫厚的嗓音清晰可辨。

「不好意思,我和我家小朋友一起過來的。」他說。

不需要鏡子,方棲寧能預見到自己臉上極度難看的表情。他忽然好恨陸岸,恨他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自己,提醒二十五歲的方棲寧——

無論是過去三個月還是三年,再過多久,他也不會痊癒。方棲寧栽在十九歲的春天,而藥始終握在陸岸手裡。

另一種色調的光灑過來,方棲寧無處可藏,竭力抹殺掉崩裂的神情,回到原地。

「聊完了。」方棲寧機械地向他匯報。

陸岸頓了一瞬,笑著問道:「你打算在這兒再坐一會嗎?小寧,你還沒有給我介紹,你的酒吧最擅長調哪一種酒呢。」

十一月的夜裡已經有了涼意,風眼裡熱鬧非常,熱絡的人群替代了門外的冷風,方棲寧站在風口前幾米處,他聽見自己在說:「可我現在想回去睡覺了。」

陸岸握起鑰匙,順著他說:「好。」

他是很知情識趣的人,看得出方棲寧驟然降低的興致,即使心裡在揣測剛才蕭栩究竟同方棲寧說了什麼,面上也不會袒露一分一毫。

回程的幾分鐘內一路無話,陸岸將車開回地下停車場,奇的是車身已經駛進去半截,感應燈遲遲沒有反應,停車場漆黑一片。虧得陸岸記性不錯,借著車燈的光,穩穩地停進了車位。

陸岸用手機照明,關上車門,繞到車子另一邊:「小寧,你拿手機照一下。」

方棲寧突然想起有一回電梯故障,也是這樣的夜晚,陸岸在黑暗裡牽住他的手,讓他別擔心,物業很快就過來了。

出了故障的電梯幽暗又逼仄,方棲寧有那麼一點點害怕,停車場裡的燈管失靈,卻只要多走幾步就能看見地平面的桔燈。

他坐在副駕駛愣了一會,聽見陸岸喊他的名字,開啟車門,稀里糊塗地說:「你牽著我。」

陸岸怔住,以為自己聽錯,也愣在車門邊。手裡的手機螢幕暗下去,他反應到底比方棲寧迅速,伸出手去,拉住了方棲寧冰涼的手心。

觸碰到陸岸寬大的手掌時,方棲寧一激靈清醒過來,他和陸岸分開太久了,以至於現在一碰見陸岸腦子就失去控制。後悔的反應是他飛速掙脫出來,下一秒又被陸岸緊緊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