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運河上浮起一層薄霧,樓船船頭懸著的茜紗燈籠在霧中暈出朦朧的紅暈。

黛玉斜倚著雕花圍欄上,淡紫色的綾衫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手中攥著的帕子被露水浸透,渲染出斑駁的痕跡來。

“姑娘,小心著涼。”

紫鵑捧著掐牙青緞披風,輕手輕腳的靠近,將其披在黛玉身上。

黛玉方才正在走神,此時被紫鵑驚動,微微一扭身,手腕上的黃翡鐲子磕在楠木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紫鵑神色擔憂,又有些心疼道:

“姑娘別太過擔心了,伯爺不是此時說不得已經到了揚州,正和林大人在一塊兒呢,等姑娘到了揚州,林大人和伯爺沒什麼事,姑娘又病倒了,豈不是自找苦吃?”

黛玉勉強一笑:

“船行日夜不息,騎馬未必就能快多少,況且陸路不比船運平緩,崎嶇難行,師兄不知要多吃多少苦頭。

咱們在這船上,又收不到信兒,父親究竟如何,我心中實在沒底,如何能不牽掛?”

說罷眼眶又有些泛紅,扭頭朝著窗外,幽幽的嘆了口氣。紫鵑也順著黛玉的方向去瞧,但見運河盡頭仍隱藏在霧靄中,遠處有幾星漁火明滅不定,倒像是被誰隨手拋棄的碎玉。

船艙內燭影搖紅,香菱正往鎏金博山爐裡添了些蘇合香,因聽晴雯提起過,這位林姑娘大抵就是日後的主母了,見黛玉正在感傷,也急忙從袖子裡取出一包手帕,將之解開,屈膝蹲下,遞到黛玉跟前:

“姑娘瞧瞧,今兒靠岸採買的時候,見著這菱角,這時節倒不多見,吃起來也爽口,姑娘也嚐嚐。”

自打林思衡入主東府,黛玉跟林思衡身邊幾個丫鬟也都熟悉了,幾人都有意討好她,黛玉也有心拉攏,相處倒十分和諧,況且如今又在一條船上,言語來往,並不見外。

黛玉扭頭去瞧,香菱正蹲在她身邊,藕荷色的裙裾微微散開,幾顆已經剝好的菱肉瑩白如玉,帶著些微微的粉紅,正被香菱捧在手心,眉間的胭脂記被燭火映照,整個人便已成了一朵盛開的荷花:

眼見幾個丫鬟瞧著也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黛玉到底振作起精神來,不忍拂了香菱的好意,取了一顆菱角吃了,起身往裡走了走,淺笑道:

“快起來,蹲著可怪累的,倒難為你眼尖,一眼就能找著這東西。”

香菱見黛玉面色好轉,也嘿嘿一笑,起身湊過來:

“姑娘喜歡吃,就都拿去,給姑娘打嘴。”

黛玉婉拒一二,仍叫香菱收著,她又喜愛香菱的單純,便笑問道:

“這一套陪著我往南走,日日都在船上,可憋著你了?到底是師兄多事,我就在船上,又能出什麼事?可是苦了你們幾個。”

香菱連忙搖頭道:

“這不算什麼,姑娘還不知道,我小時候是去過揚州的,金陵也待過,揚州也待過,被爹人帶去揚州學藝,只是我人笨,總學不會,那時候整天被關在柴房裡,連飯也沒得吃。

如今不過是坐船,這樣慢慢的走,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就跟詩裡寫的一樣,哪裡談得上辛苦。”

黛玉便笑道:

“你既說起詩詞,我倒聽晴雯提起,師兄教你讀詩來著,師兄文采斐然,有五步成詩的美名,世所罕有,如何?你這高徒,可有什麼佳作,也念來讓我聽聽。”

香菱便把頭搖頭跟撥浪鼓一般,羞慚道:

“姑娘別笑話我,我不過是認得幾個字,爺怕我無聊,才送了兩本詩集來叫我瞧瞧,不過是打發時間,哪裡敢提筆去寫?”

晴雯打著水進來,吭哧一聲笑道:

“姑娘還說呢,香菱剛來的時候,我倒常見他跟爺借了詩詞來看,如今卻少見她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