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硃砂字映得血般刺目。

忽然有鷓鴣斑的墨點洇開,他抬眼望去,正見蹇義提著官袍下襬跨過門檻,腰間玉帶竟換成粗麻繩。

\"下官願為都察院執鞭!\"蹇義突然單膝跪地,官靴重重磕在青磚縫裡嵌著的銅錢上。

他從袖中掏出半塊摔裂的象牙笏,當著眾人面\"咔嚓\"折斷,\"這物件浸了二十年髒水,早該碎了!\"

王景弘的刀鞘\"噹啷\"杵地,震得案上驚堂木都跳起來:\"好!

這才像我們讀書人的骨頭!\"滿堂頓時響起竹簡相擊的脆響,三十多歲的御史們竟像蒙童似的,把懷中奏本敲得噼啪作響。

有個年輕御史漲紅著臉要唱《正氣歌》,卻被簷下突然掠過的信鴿撲稜聲打斷。

李明卻盯著蹇義折斷的玉笏,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飄進來的槐花。

花蕊裡藏著星點墨跡,竟與今晨在郭桓玉牌暗格裡發現的密信如出一轍。

他捻著花瓣的手指微微發緊,面上卻笑道:\"蹇大人既肯來,不妨瞧瞧這個——\"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駿馬嘶鳴。

八名錦衣衛扛著鎏金箱籠魚貫而入,箱蓋掀開時,滿堂燭火都為之一暗。

王景弘抓起把泛著青光的銅鑰匙,鑰匙柄上竟刻著戶部侍郎的私印:\"好傢伙!

連國庫鑰匙都敢私鑄!\"

清流們頓時如沸水潑雪,有個御史激動得撞翻了硯臺,墨汁濺在雪白的中衣上竟渾然不覺。

蹇義卻注意到李明悄然退到陰影裡,正用銀針挑開某本賬冊的裝訂線。

他剛要開口,忽見李明瞳孔驟縮——那賬冊內頁的桑皮紙上,竟用明礬水畫著半幅應天府輿圖!

\"諸位!\"王景弘突然高舉郭桓的蟠龍玉帶,\"今夜當浮一大白!\"歡呼聲霎時掀翻屋頂,幾個年輕御史把烏紗帽拋向空中,撞得梁間燕子驚飛四散。

老御史們相擁而泣,二十年陳冤化作淚水浸透彼此補服上的鷺鷥紋。

李明卻悄無聲息地退到廊下。

暮色中,他藉著燈籠展開那片槐花瓣,指尖蘸著雨水在石欄上描摹。

當輿圖上的暗紋與賬冊裡的標記重合時,他忽然覺得後頸發涼——那些看似雜亂的墨點,分明組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狀,而斗柄所指...

\"李大人!\"蹇義捧著酒盞追出來,卻見李明猛然轉身。

晚風捲起他官服下襬,露出腰間暗藏的龍紋密匣。

蹇義到嘴邊的祝酒詞突然噎住,他從未見過永遠從容的李明露出這般神色——彷彿獵鷹發現了藏在雲層後的金雕。

正堂裡的喧囂漸漸低下去,王景弘粗獷的笑聲混著更鼓傳來。

李明突然將槐花瓣按在蹇義掌心:\"勞煩蹇大人,將今年所有涉及星象的奏本謄抄給我。\"他目光掃過蹇義驟然蒼白的臉色,又補了句:\"要原樣的硃批。\"

子時的梆子聲撞碎滿城歡慶時,李明獨坐在簽押房。

燭淚在青銅龜鈕印上堆成小山,映得攤開的十二本賬冊鬼影幢幢。

他忽然用銀刀挑開某頁裝裱的絹布,夾層裡赫然露出半張焦黃的紙——正是那夜郭桓玉牌暗格裡缺失的殘頁!

窗外飄來燒紙錢的灰燼,沾在\"天象異動\"四個鐵畫銀鉤的字上。

李明用鎮紙壓住亂飛的紙頁,忽然發現所有賬冊的墨跡都透著詭異的青紫。

他蘸了點唾沫抹在字跡上,指尖頓時染上熟悉的槐花甜香——與清晨那支射偏的弩箭味道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