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其安懷揣著心事回到蒙古包,發現莫識已經睡下了,長長舒出一口氣,開啟床頭小燈,企圖在更明亮的燈光下認出那張紙上的內容。

他並沒有在花姨口中得到特別重要的資訊。

花姨帶著歉意告訴他:“不好意思啊小路,我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莫家藏得可嚴實,我只記得這孩子小時候是很愛彈鋼琴的…”

鋼琴。

難怪看到路其安的手就要問他會不會彈鋼琴,還跟著他回家聽琴曲。可見莫識到現在還是由心喜歡鋼琴的,只是從沒看他彈過一曲半曲。

是因為受的傷嗎?

路其安心裡悶悶的,默不作聲抻平了皺巴巴的紙。

不光被用力揉過,而且邊緣捲起、顏色泛黃,斑駁墨水暈染,中心還有一大塊可疑的赤褐色痕跡,浸透紙張,模糊了字,還把紙都弄得脆硬。

一眼看得出字跡雜亂,橫豎撇捺都是歪歪扭扭像團亂麻,夾雜著許多意義不明的符號,找不到直線,就是剛學會寫字的小孩都不會寫成這樣。

路其安努力好久才拼出幾句不連貫的話。

“今日晴,室內有雨,他們還在看著我,醫生說要做什麼電休克治療,我不想做,我想回家。”

這是邏輯最正常最完整的一句,起碼讓路其安能夠猜出這張紙上是莫識住院治療期間的隨筆。

後面的文字寫得稀裡糊塗,純粹是用各種破碎的詞語連線成一串,甚至不能被稱為“句子”。

……畢竟不能指望精神狀況極不穩定的病患寫出什麼優美的內容。

從夾雜的“墜毀”“死亡”的詞語看來,寫作的時間是空難之後。

肯定很痛苦吧。路其安撫摸過那片赤褐色,再怎麼哄騙自己,也不得不清醒地意識到:

這其實是乾涸了的血跡啊。

*

六年前。

空難發生的第四周,莫謙為早已匆匆下葬的父母補辦了盛大的葬禮。

莫識剛脫離生命危險,短期內接連兩場手術對他本就不好的身體造成了很大傷害,一度出現了心力衰竭和呼吸衰竭的症狀,病情迅速惡化。

葬禮,他沒法去,也根本不想去。

莫謙拿來葬禮錄影問他要不要看時,莫識搖搖頭,臉龐因失血過多尚未康復顯得尤為蒼白,眼底青黑一片,形容憔悴。

他閉了閉眼,鴉黑睫羽柔軟垂下,聲音輕弱微啞似將散的霧:“哥,我想回家。”

醫院離死亡太近了,尤其是IcU。莫識住在這不過五天時間,隔壁床的人換了兩次,不是轉去普通病房,而是死了。

被氣氛影響,他越發焦慮,日日夜夜幻聽幻視,再住下去恐怕要崩潰的。

“你的身體狀況還不允許出院。”主治醫生再三強調過要保持病人情緒穩定,莫謙被他口中的嚴重後果講怕了,順著莫識的心意,“…要不然,轉院吧。”

於是轉去一所莫家投資過的私立醫院,單人病房隔絕了所有會讓他緊張不安的陌生事物。

然後是由專家制定方案的治療過程。

“自毀傾向”四個字不僅僅只是病歷卡上的文字,在精力稍微恢復之初,莫識會牴觸任何治療手段。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亢奮時呼吸急促到缺氧,反而會扯下吸氧管任憑窒息感襲來;他拒絕服用藥物,護士小姐看著病人吞下藥才離開,他卻會在幾分鐘後就去衛生間催吐。

更不用提紮在手背的注射針,一天要被扯掉四五回。

因為大量輸血,血小板數量還沒恢復正常,血珠從手背上小小的針孔中冒出,止不住地滴答淋漓。

莫識還任性,非要抓著他託哥哥從家中拿來的兩本筆記本不松,血沁入紙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