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轟鳴。

暴雨來得蹊蹺。茶亭殘存的半片屋瓦下,李七殺望見遷徙的蝴蝶群在雨幕裡燃燒。數以萬計的金斑蝶本該在霜降前抵達嶺南,此刻卻被雨水打溼翅膀,墜落在泥濘中鋪成流動的琥珀地毯。有隻蝶掙扎著停在他腕間,觸鬚輕點面板如同占卜。

穿過野茶嶺的埡口,李七殺踏入一片反常的楓林。本該殷紅的楓葉盡數轉為鴉青,林間飄著腐熟的甜腥氣。他拾起片落葉對著日頭細看,葉脈裡遊動著絲狀血線——這是被瘴氣催生的血楓,通常只長在滇南沼澤。

鹿鈴叮噹聲自谷底傳來。七頭白唇鹿排成楔形隊伍,正用蹄子刨開覆滿菌絲的腐葉層。為首的雄鹿鹿角掛著經幡殘片,李七殺認出這是三百里外金光寺的祈福幡。鹿群后腿沾著黑泥,蹄印裡迅速滋生出墨綠色地衣。當雄鹿低頭啃食毒蠅傘時,李七殺彈指點向它眉心,雄鹿渾身戰慄著吐出團紫霧,角間經幡無風自燃。

子夜時分,他在溪畔目睹鹿群渡河。月光下每頭鹿都化作流動的水銀,犄角挑碎的水珠落地即成螢火。對岸崖壁上,本該冬眠的岩羊群正在舔舐鹽霜,羊角與石壁碰撞出編磬般的清音

出了楓谷便是百里葦蕩。乾枯的蘆葦杆泛著金屬光澤,風過時如千萬把青銅劍相擊。李七殺折了支葦管做哨,吹出的卻是雁鳴聲。三行遷徙的大雁立即變換陣型,在雲端排成上古云篆。

他認出那是\"扯蛋\"倆字——這群本該在秋分前南渡的鴻雁,此刻仍在葦蕩上空盤旋。領隊的老雁左翅有處箭傷舊疤,忽然俯衝下來將枚玉扣丟在他掌心。這是去年救過的獵雁人身上飾物,玉扣內側新添了道裂紋,形如未封口的\"大\"字。

黃昏時他在葦叢發現雁冢。三十八具雁屍圍成同心圓,中央堆著褪色的羽毛與碎蛋殼。每具屍體喙中都銜著根白茅,李七殺拾起白茅時,葦海深處突然傳來壎聲。音波掠過處,雁屍竟紛紛化作蒲絨升空,在暮色裡聚成雁形雲霞。

霜降前夜,李七殺望見天權星墜入北方山坳。循跡而去,發現一座正在融化的冰湖。湖面浮冰裂成蓮座狀,每個冰窟窿裡都遊動著赤鏈蛇。這種本該蟄伏的毒蛇,此刻正吞吐著冰霧,蛇信捲起冰魚吞食。

湖心島上的柏樹掛滿冰凌,樹杈間結著數十個琥珀色蛇繭。李七殺以竹杖輕叩樹幹,繭內陸續探出雙頭蛇首。這些變異蛇類的瞳孔泛著幽藍,額間生有肉角。當它們開始啃食冰凌時,湖底傳來洞簫般的轟鳴,整座冰湖瞬間汽化成霧。

霧散後,湖床裸露的淤泥裡嵌滿蛇蛻。每張蛻皮都完整如初,額部位置裂開細縫,彷彿有什麼東西破殼而出。李七殺拾起片蛇鱗對著月光,看見鱗片內側凝結著霜花紋路,與傳說中天山雪蟒的鱗片如出一轍。

翻過禿鷲嶺,李七殺在谷底發現座死寂的村落。夯土牆爬滿肉芝,窗欞間垂落著菌絲簾幕。他在井邊發現半截石碑,碑文記載此地喚作\"蠶月村\",曾在宣統三年遭過蛾災。

月光初現時,地面開始震顫。無數鬼臉蛾從地縫湧出,翅粉在夜空聚成慘白的旋渦。李七殺袖中飛出張避毒符,黃符瞬間被蛾群啃噬殆盡。他注意到這些蛾子口器異常發達,複眼呈現反常的暗紅色——這分明是嶺南蠱蛾的特徵。

子時三刻,蛾群突然撲向村口老槐。須臾間樹葉盡枯,樹皮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蟲卵紋路。有隻蛾王降在他肩頭,腹部鼓脹如孕婦,產卵管正滴落綠色黏液。李七殺並指斬斷蛾王觸鬚,黏液落地即成火苗,將整株槐樹燒成灰燼。

第七日黃昏,李七殺望見山巔的銀杏樹冠。這棵本該在寒露後轉黃的古樹,此刻滿樹碧綠如春。他踏著石階上行,發現每級臺階都生著不同的地衣:第一階是孔雀石色的雲紋蘚,第二階是赭紅的血痂蘚,到第九十九階時,石縫間已開出冰晶狀的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