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灰雪葬長生

無相天沒有日月,只有永不停歇的灰色雪霰。陸沉赤腳踩過琉璃色的凍土,腳下每道裂痕裡都湧動著混沌初開時的濁氣,那些被他吞噬的天地法則化作蛇形黑影,纏繞在蒼白腳踝上嘶嘶低語。

"第三萬六千四百二十一次輪迴。"他彎腰拾起一片雪花,雪瓣中封印著安斬斷左臂的畫面,"人間總是學不會教訓。"

這裡是天道最幽暗的褶皺,十二根青銅柱撐起搖搖欲墜的蒼穹。每根柱子上都釘著一具陸沉的"蛻皮"——有稚童捧書誦讀的模樣,有青年仗劍屠城的姿態,最深處那具枯骨還穿著文聖一脈的青衫,心口插著半截戒尺。

"你又在偷看人間?"清冷女聲自灰雪深處傳來,玄色裙裾掃過凍土時,冰雪開出猩紅的曼珠沙華。來人身負九重青銅輪盤,每一環都刻著不同紀元的文字,正是沉睡十萬年後甦醒的遠古神靈"紀歲"。

陸沉指尖捏碎雪片,安的身影化作流光消散:"我在看自己如何死去。"

二、蛻皮錄

紀歲抬手叩擊最近的青銅柱,柱身上浮現密密麻麻的劃痕:甲子紀:陸沉創文字,天降血雨,人族初開靈智;丙午紀:陸沉斬建木,絕天地通,神靈始墮凡塵;戊戌紀:陸沉碎白玉京,三教祖師逼其立誓"永鎮無相"

"你總說人間是牢籠。"紀歲的青銅輪盤開始轉動,"可真正被囚禁的,是不斷剝離自我的你。"

陸沉忽然輕笑,灰雪在他掌心凝成茶盞。茶湯倒映出的不是面容,而是無數重疊的時空:七歲牧童在河邊撿到半卷《蛻皮錄》,當夜全村被天火焚盡;少年書生金榜題名時,突然挖出雙眼擲於殿前;最清晰的畫面裡,青衫文聖跪在白玉京廢墟,親手將戒尺插入胸膛:"這一世,我選人間。"

茶盞墜地粉碎,每一片碎瓷都變成尖叫的人臉。陸沉踩碎最後一張面孔:"你看,每次剝離人性,天道就完整一分——這才是真正的'存天理,滅人慾'。"

三、饕宴

灰雪突然染上血色,無相天深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十二神靈的宴席開始了,宴廳是用陸沉歷次蛻下的皮囊縫合而成,樑柱間垂落腸道般的猩紅藤蔓,末端拴著仍在抽搐的星辰。

"第七席還是空著?"渾身生滿星斑的"蝕天"咧開嘴,齒縫間卡著半座浩然天下,"看來我們的無相天主,仍捨不得吞掉最後那點人心。"

陸沉坐在由安劍氣編織的玉座上,指尖輕點桌面。瞬間有十萬冤魂從地縫湧出,化作珍饈美饌:

清蒸白玉京劍仙的頭顱,眼眶裡盛著瑤池仙釀;

爆炒三教祖師的道德金身,舍利子如鹽粒灑落;

主菜是他自己第三千次輪迴時的心臟,仍在跳動:"請用。"

紀歲用銀簪刺穿心臟,汁液濺在青銅輪盤上:"苦的。當然苦。"陸沉剖開胸腔,露出空蕩蕩的靈臺,"這裡本該裝著驪珠洞天的晨霧,裝著某個蠢貨系錯的劍穗,裝著"他突然捏碎玉杯,"罷了,上歌舞。"

骸骨樂師奏響人皮鼓,舞姬們扭動著拼接而成的身軀——寧姚的臉、李寶瓶的手、安的脊骨。陸沉支著下頜觀賞,直到某具舞姬的指間飄落一片槐葉。

那是驪珠洞天老槐樹最後一片葉子。

四、盜火

宴會驟靜。陸沉拈起槐葉的剎那,整座無相天開始震顫。青銅柱上的蛻皮同時睜開雙眼,齊聲誦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紀歲霍然起身,青銅輪盤指向虛空某處:"有人點燃了五色火的本源!"畫面浮現在灰雪中:安獨坐劍氣長城廢墟,將寧姚的髮帶投入火堆。火焰裡浮現的卻不是未來,而是陸沉七歲那年蜷縮在焦土中的身影——那個孩子懷裡抱著的,正是半截燃燒的槐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