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下的銅鈴

高大叔往地窖搬第三袋石灰時,老槐樹的銅鈴突然瘋狂作響。七月的烈日下,枝椏間那串生鏽的鈴鐺竟在無風自動,撞出類似骨節摩擦的咔嗒聲。

"高師傅,您家地窖真能存二十年女兒紅?"支教老師林雪薇跨過門檻,亞麻裙襬掃落門框結的蛛網。她沒注意到那些蛛絲在落地瞬間突然繃直,像被無形的手拽進地磚縫隙。

"祖傳的窖法,溫度溼度都有講究。"高大叔用鐵鍬敲了敲窖口青石板,沉悶迴響裡混著細微抓撓聲。他佈滿老繭的手指微微抽搐,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夜,妻子墜井時的指甲刮過青苔的聲響,至今還在耳膜上結著痂。

地窖深處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林雪薇正要探頭,高大叔橫跨一步擋住窖口:"野貓又打翻酒罈了。"他黧黑的面龐在陰影裡泛著青灰,後頸有道蜈蚣狀的疤痕正滲出黏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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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理髮店的鏡子全碎了。

老闆娘王桂枝裹著石膏的右手還在滲血,逢人就比劃凌晨三點看到的怪事:鏡子裡有個穿藍布衫的女人在梳頭,髮梢滴著泥水,每梳一下就有瓷器碎裂聲從地底傳來。

"是高大叔那個瘋婆娘回來了。"五金店老趙壓低聲音,"八八年發大水,有人看見她從地窖爬出來,指甲縫裡塞滿槐樹皮"

林雪薇在筆記本上畫下第七個正字。這是她走訪的第十一家店鋪,每個破碎的鏡面上都殘留著槐樹汁液般的綠色汙漬。相機突然自動連拍,取景框裡閃過半張潰爛的女人臉,耳邊響起含混的方言:"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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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四壁突然爬滿血色經文。

高大叔握著的鐵鍬噹啷落地,那些用硃砂寫的梵文正在蛻變成暗紅色肉芽。三小時前還昏迷在草垛裡的揹包客張明,此刻正用折斷的食指在磚牆上刻字,眼白完全被蠕動的黑線佔據。

"別碰祭品!"張明的喉結上下錯位,發出雙重音調的嘶吼。他的揹包裡掉出考古證件,泛黃的照片顯示他參與過汶川地震遺址的鎮魂碑發掘。

林雪薇的尖叫從窖口傳來時,高大叔正往石灰漿裡摻香灰。二十個寫著生辰八字的稻草人在樑上搖晃,最陳舊的那個穿著藍布衫,心口插著半截槐木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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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水倒映出兩個月亮。

林雪薇攥著斷成兩截的銅鈴,看高大叔在井沿擺出七盞屍油燈。他解開纏腰的麻布,露出腹部密密麻麻的縫合線——每條線頭都繫著半片指甲蓋。

"借屍還魂要集齊四十九個替身。"高大叔的瞳孔裂成六瓣,"地震那年地脈移位,我婆娘從窖底的古祭壇爬出來"他的聲音突然扭曲,井底傳來指甲刮擦青石的聲響。

張明從地窖衝出時,渾身爬滿血色梵文。他的指縫裡嵌著槐樹皮,喉管裡發出女人的嗚咽:"當年你用我鎮住祭壇下的東西,現在輪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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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底層露出青銅祭壇。

壇面浮雕著九具倒吊人像,每具人像心口都插著槐木釘。林雪薇的腕錶停在她進村的時間,張明的考古證件顯示他死於五年前的汶川考古事故。

高大叔的縫合線全部崩斷,腹腔裡湧出渾濁井水。二十個稻草人自動燃燒,灰燼組成新的梵文——正是張明在地窖牆上刻過的鎮魂咒。

"你才是最後的活人樁!"井水凝結成藍布衫女人的形狀,"地震震塌祭壇封印,你用四十八條命拖延了二十年"女人的手指穿透高大叔胸口,拽出團蠕動的槐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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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來的郵遞員發現青石鎮集體失蹤案時,老槐樹已經枯死。井口漂浮著件藍布衫,袖口沾著香灰與石灰的混合物。省考古隊在地窖底部挖出東漢青銅祭壇,壇底鎮著四十九具呈放射狀排列的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