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四年。

七月十八日。

入夜。

遼東,松錦。

山風呼嘯寒涼似水,樹木松濤在勁風中發出陣陣的恍若海潮一般的低吟聲。

月明星稀,映照黑土。

夜幕之下,六萬餘名明軍從北至南,沿乳峰山至松山一線分為十二陣。

連番的大戰,清軍確實傷亡慘重。

而作為進攻方的明軍自然傷亡更為慘重。

三天的鏖戰,明軍的傷亡已經是達到了七千餘人。

重大的傷亡使得明軍計程車氣越發的低落。

遼東巡撫邱民仰請纓領督標營留守松山城,在戰爭中受傷的傷兵們也被安置在松山城。

如今洪承疇麾下的能戰之兵,也就只剩下了這六萬餘人。

皓月當空,清冷似水。

洪承疇身著甲衣,居於山腰望臺凝望著遠方的清軍的營地。

他的眉目緊蹙,眼神深邃,臉色凝重。

如果再看的仔細一點,就能夠看到洪承疇的眼底深處佈滿了恐懼。

洪承疇緊握著腰間的寶劍,手掌之間劍柄傳來的冰冷感並沒有驅散他心中的恐懼。

建奴不同於流寇。

流寇戰力雖然不弱,但是終究是流寇,只要有一線生機,便沒有堅定的鬥志。

哪怕是數十萬眾,仍舊是烏合之眾,仍舊是不堪一擊。

但是建奴不同。

清軍軍紀嚴明,殘酷無情。

上命下達,敢逃跑者連坐親族,罪及家眷。

軍旗一動,千軍向前。

血旗搖動,百戰至死。

清軍戰力強悍,韌性驚人,同等的人數尚且難以戰勝,更何況現今清軍有兩倍的人數。

洪承疇眼神不斷變幻,心中的思緒更是雜亂。

前路昏暗,不見希望。

遠方的山嶺之間,清軍營地一片燈火燦爛。

清軍沒有任何的避諱自從暴露之後,一直都是下的明營。

燈光星星點點沿著那三道狹長的壕溝一路向南,如同天上的銀河一般。

成為了分割松錦與寧遠的一道天塹。

洪承疇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

劇烈的甚至連洪承疇自己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心臟的跳動。

洪承疇從未感覺死亡如此之近過。

死亡,洪承疇也曾預想過。

有致仕返鄉,終老故里。

也有卒於任中,犧牲殉國的。

在寧遠誓師出征之時,洪承疇就想過了松錦之戰最壞的結局。

殉國,是一等一的死法。

那怕是兵敗松錦,葬送九邊精銳,只要他洪承疇以身殉國。

後世史書之上的評價,也終究不會太過於苛責。

只是……

洪承疇握緊了拳頭。

恐懼充盈在他的心頭。

洪承疇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身軀。

恐懼在洪承疇的心頭縈繞,但是理智一直告訴著洪承疇,身為三軍之主帥,絕不可流露半分畏懼之情。

“轟!轟!轟!轟轟轟!!!”

巨大的轟鳴聲驟然響起,打破了寧靜的黑夜,驚起了四方的飛鳥。

洪承疇回望乳峰山。

乳峰山上,火光密佈。

火炮的轟鳴聲一聲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山間谷地之間響徹。

沉悶的音波一浪一浪襲擊而來,沖刷著眾人的耳膜,衝擊著眾人的胸腔。

……

山風陣陣,帶起旌旗萬千。

松濤聲聲,掠過崇山峻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