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高遠睜開眼,眼前黑咕隆咚的。他伸手去摸床頭的眼鏡,好半天啥也沒摸到,只能摸著床邊爬起來才搞清楚狀況。

說睡大通鋪有點誇張,其實是一個屋內八張高低床。十幾個人住一間,若有空缺床位就用來放行李。

居住環境如此擁擠倒不是集團捨不得錢,而是周青峰的鏈路網路只有五百米範圍,必須把人員湊一起。

特聘專家好歹是千里迢迢來傳道受業的,不好讓他們擠一堆,於是只能委屈自己人。由於十幾個學員儘可能住一起,醒來上廁所都得排隊。

不過張高遠張工也習慣了。他是個舊市紅河汽車廠的。七十年代,廠子由幾個工程師加一批技校畢業生做骨幹,靠一腔熱血造汽車。

七年造了不到四百輛。

別人家的底盤大梁用鍛壓機制造,他們沒鍛壓機,只能自己掄大錘。場面是十分壯觀,精神可嘉,但技術是真的不行。

可就這也是當年雲南唯一能造車的企業。

到了九十年代,‘紅河’廠實在撐不下去,不破產就只能賣身。

‘聖光’根本看不上廠子裡那堆簡易機床的破爛,也實在用不上那堆跟不上現代化生產的工人,只能挑挑揀揀拉一批人來當學員。

張高遠四十多歲了,因為還能說幾句英語,硬著頭皮來帝都給老外當個助理——他是怎麼想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番經歷。

招待所條件差?張工壓根不在乎。這些年出差連幾毛一天的小旅館都住過,現在集團給的住宿環境夠好了。

至少食堂每天大魚大肉敞開了吃,比不上外國專家吃的精緻,但絕對夠豐富。

來帝都的路上,張工就忐忑不安。集團讓他去跟個叫榮格的美國教授學液力變箱,他是心頭踹踹。見了榮格後更是結結巴巴,他差點就不會說話。

榮格像帶小學生般給團隊摸底。張高遠現自己團隊裡好些人竟然連英語都不會說,心裡更是涼透了。他能感覺到這外國教授對己方的輕視。

沒辦法,換誰碰到這麼一幫學生也提不起教學的興趣。這太耽誤事了。

接下來榮格更是要求先解決語言難關,還以專業性極強的學科詞典為標準。翻開詞典,團隊裡眾人心頭絕望——他們真是一群土包子,沒經歷過這個。

詞典上的字母單個都認識,湊一起就抓瞎了。

這招待所宿舍內一個個團隊基本都如此,全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當有人心生退意,大夥被催眠睡午覺去了。暗示術下,一些過去的生活細節被眾人忽略,轉而接受大量從未想過的知識資訊。

沉睡幾個小時後醒來,張工現自己一千多度的近視眼突然好了。

平時他戴比鍋底還厚的眼鏡,否則就得把書本端到極近距離才能看清。可這會天黑日暮,招待所的窗外亮著燈光,他隔著幾十米就看清外頭街道上的霓虹字樣。

“奇怪了。”

張工嘀咕一句,進衛生間上個廁所。照鏡子時到沒覺著自己有什麼不同,可他看到自己的臉,方才想起剛剛嘀咕的那句是用英語說的。

“我這是”

再張口說話還是英語,彷彿經歷了一個長時間的英語環境,一時半會倒不會說漢語了。張高遠必須思索一番,才能重新恢復正常語序。

“起來起來,都不餓麼?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張高遠挨個高低床去敲,把同屋的其他人都喊起來。

十幾個人原本是要集體學習的,誰也說不清怎麼一個個都睡著了。這會抓起手錶,屋內驚呼不斷,可張嘴都不喊‘臥槽’,全改為‘fuck’之類的洋腔洋調。

“咋回事?我們怎麼睡的跟豬差不多?”

“我覺著腦子有點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