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預,我問你,如果沒有我們嘉祥四十年的那場冒險,朝局會往哪個方向走?

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們當時認定,最後繼承大統的一定是今上。

原因我說的很清楚了,除元從系以外的所有勳貴重臣都是不希望義忠親王復立的,即使是上皇的親信也是不認同他繼承大統的。

那麼這就意味上皇復立義忠親王的舉動傷害了朝局中的大多數,甚至包括多年來都支援他的親信,在風雨飄搖的嘉祥四十年,這樣的舉動只會讓他的統治更加不穩固。

可上皇是個何等聰明的人物,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在我看來,我們這位上皇把帝王家的制衡術學得有十分了,用保齡侯打倒繕國公、義忠親王打擊保齡侯、忠獻親王攻擊義忠親王、今上制衡忠獻親王,到了這時把義忠親王放出來,對上今上,平衡朝局,穩固他的統治。

所以如果把義忠親王放出府去,不過是和今上再打上幾年擂臺而已。事實上聰明人在忠獻親王黨倒臺時就應該知道繼承大統的會是今上了。

而這場擂臺賽持續的時間將會取決於我們這位上皇的壽命。

這是一場結果明瞭的鬥爭,在嘉祥三十九年末或許有人看不明白,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所有人都會知道勝利的天秤倒向了今上。

可這對於那時的我們而言,並不重要,並不那麼重要。

前面說了,作為勳貴的我們,由於建朝以來的各種原因,侵佔了皇帝和士大夫們的權力,而在儒家理論建構下的國家秩序是不允許我們這麼幹的,我們應當也只能是皇帝的附庸,一時的得利終不能長久,這是所謂的人定不能勝天,而這一切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

事實上,從繕國公倒臺到當時,長期內耗去追求一張三十年期飯票的行為導致勳貴集團的力量下降了很多,很多勳貴家裡都出現了無人維繫的狀況,用不要多少年,隨著勳貴集團整體勢力的衰落,其所在鼎盛時期所佔據的權力與資源都將被皇帝、士人、新貴瓜分掉,而這樣的結果往往是以勳貴集團內部成規模的抄家滅族為下場來收尾的。

因為勳貴集團在這樣的圍剿下所能保留的政治權力和資源是不可能供養的了這麼多家勳貴的,那麼等待我們的將是留強去弱的淘汰賽。

陸預,現在我問你,在當時的勳貴集團中誰是弱者,誰是強者?”

若說剛才是噁心,現在的陸預卻沒來由地感受到一股寒氣在心中聚集,難以呼吸。

賈璉所說的弱者不言而喻,他不認為賈璉說錯了,整個事件的推理過程他是認同的,但就是認同才讓他感到說不出話來的痛,一個家庭的衰敗是可以感受出來的,從最簡單的吃穿用度上,這個從來都不是難題。

但能講清為什麼會衰敗,並在當時就預言了他們未來十餘年生命的結果,這才是最讓他無以言表的地方。

渾渾噩噩地活著未必是好的,但清醒地活著、清醒地在漫長的歲月中等待已知的命運,在一天天中等待審判的降臨,即使是想象,也已經無法讓他接受了。在這一刻,他沒來由地心疼起了他遠在川西的哥哥,那時的他只有十四五歲而已,美好的生命畫卷還未展開,但在知道這些的時候就已經結束。

沒有一個少年會接受並期待這樣已知的結果。

“我們是失意人,也正是嘉祥後二十年鬥爭中落得下風的弱者,如果不趁著我們有機會改變的時候去努力,再晚些也難擋大勢傾頹了,只有安靜地等死。

可是改變命運的機會在哪裡?

話又要回到前頭了,我先前說君王施行德政有兩個責任,一是化民,二是保民。

兩個責任中前者完全被士大夫的執政理論所佔據,像我們勳貴家裡但凡有心為官做宰、造福百姓的就都入儒家的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