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南北彷彿入定了般,坐在那兒一直不開口,好像沒聽見我說的話,讓我不得不用咳嗽聲提醒自己的存在。

姚南北抬頭看了看我,忽然間莫名其妙地來了句:“林子龍,假如讓你現在重新當修造廠廠長,你能讓廠裡職工都保住飯碗嗎?”

看著姚南北略顯憔悴的面容和眉宇間的憂色,我頓時產生了一絲絲的憐憫和同情。

不管外人是怎麼議論的,不管姚南北自己是怎麼想的,其實我一直對他都沒有敵意,也沒有刻意刁難過他。

我對修造廠做的一些事情,主要不是針對姚南北,而是為自己受到的漠視和冷待,向楊樹林發洩自己的不滿情緒,至於會不會因此而讓姚南北產生誤會,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同為年輕幹部,姚南北雖然大我三歲,但論資歷,他當科長的時間比我要晚一年,我能理解他現在的艱難處境難。

作為新提拔的領導幹部,姚南北在原工作崗位上的表現,並沒有出彩之處,政績也乏善可陳,大家對他以黑馬姿態獲得擢升本就有各種議論。

姚南北知道自己的升遷乏民意基礎,存在著先天不足的缺陷,所以上任後急於建功立業,想在分管領域佔據著絕對主力位置的修造廠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但是步子邁得太大,失了前蹄。

榆樹坪礦領導班子的情況很複雜,老大楊樹林也經常受到程四苟的掣肘,書記陳大偉更是韜光養晦,在很多問題上不輕易表態,作為一個剛提起來的副礦長,姚南北想按自己的意志乾點事,不是沒有可能,而是難度實在太大了。

比如說,在我向楊樹林提出辭職後,在修造廠新廠長人選問題上,作為分管領導的姚南北,根本沒有發言權。

沒有哪個對自己前途有想法有追求,想幹出一番的事業的年輕幹部,會對自分管範圍內的工作不負責任。我不相信姚南北不瞭解侯得財的底細,不相信他會認為侯得財是當修造廠廠長的材料。

姚南北不具備和強勢霸道的程四苟抗衡的實力,他不知道變通,沒學會透過迂迴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沒有及時向楊樹林和陳大偉求助,阻止程四苟提出的,讓既無德又無才的侯得財,擔任修造廠廠長議案的透過。

這才是問題的根本所在。

儘管姚南北本性不壞,在修造廠身上也沒少下功夫,也想過很多自救的辦法,但無論他怎麼努力,都不可能繞過得到程四苟力挺的侯得財,每件事都得透過侯得財才能落實下去。這就註定了姚南北不可能在修造廠的問題上,完全按自己的想法施為,註定了修造廠要在侯得財的折騰下,不斷走向衰敗。

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因為姚南北缺乏魄力,沒有企業領者捨我其誰,破釜沉舟的勇氣,不敢和程四苟正面對抗,不敢祭出自己分管領導的權力,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侯得財開刀。

如果把侯得財架空,或者乾脆一腳踢開,自己親自出馬,或者把開拓創新能力不足,但卻踏實勤勉的黃大海推到前臺,修造廠也不至於隕落的這麼迅速,姚南北也不至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出師不利,剛上任就遭到迎頭棒擊,這種打擊對年輕幹部的自信心的傷害,不是一般大。

沉默了一會後,我對姚南北說,換作任何一個光明磊落,心底無私,同時多少有點領導能力的人當領導,修造廠都不至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三分之二的職工下崗待業,靠每月六十塊的生活費養家餬口。

憐憫歸憐憫,同情歸同情,但我找不到對姚南北客氣的理由,暗諷他不夠磊落,私底下的小動作太多,能力很一般,是砸了修造廠幾百號人飯碗的主要責任人。

姚南北慘然一笑,用陰贄的眼神盯著我說:“你不用笑話我,你敢說修造廠那麼多人下崗,和你自己沒有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