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浪灑一腔血,黃天無淚亦無言。

而此刻的關中平原之上,雖有京師大興所在,亦是烽煙四起,滿目瘡痍,各方豪傑割據,滿地流寇橫劫,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這一夜弘農華陰縣渭水之南,乍起一陣冽風掠過河浦荒野,吹來幾聲悽麗琵琶寒音。這琴韻蕭瑟,如泣如訴,宛若寒蟬切鳴,悲鴻哀嘶,教人聽得傷神銷魂。寂夜之下,悽樂不絕,又有人和聲淺淺吟道:

“紛紛離亂間,吹去飄蓬又經年。

回望水岸凋花地,誰看落紅獨自憐。

羅袖憑衿抹琴柱,宮商惹淚溼闌干。

莫抱琵琶空彈唱,幾聲涼曲斷心絃。”

這一曲唱罷,猶然訴不盡那滿腹孤心怨,一把離人淚,楊玄瑛輕輕嘆了口氣,收起紫鸞琵琶,獨自坐在渭水南岸,又禁不住面北遙望,若有所思。自年前始畢可汗撤去雁門之圍,平城一干反隋英豪亦各自散去,魚蔓雲留守平城落敗後不知所終,獨孤彥雲武州山決戰不幸墜崖,李靖與紅拂做了唐公李淵之子李世民的幕僚,虯髯客輸罷一局,折於李世民的氣度遠走扶余。楊玄瑛與虯髯客在雁門勾注山上別過,腦中起伏的總是武州山決戰前夜的情形,朝思暮想,總還是教她不得就此甘心,於是便又獨自北上,再往武州山去。當時獨孤彥雲所墜之崖,及深千仞,楊玄瑛回到武州山,尋路冒險攀下崖底,一番搜尋,始終未見獨孤彥雲屍首。可她猶未死心,此後數月,摸透了武州山上下前後,又打聽遍了馬邑郡下諸城,卻猶然生不見人,死未見屍,毫無獨孤彥雲半點蹤影。楊玄瑛再回武州山斷崖上之時,想著這血肉之軀,自那般絕壁高崖而落,如何能有生還之理,至此她終於心灰意冷,在崖上刻石立碑為塋,此後便離開了武州山,回這關中華陰老家,前來祭拜亡父。

楊玄瑛獨騎歸鄉,這一路走得頗為淒涼,此刻孤身坐在渭水河畔,往後何去何從,亦是一片茫然,如今也只有先回華陰楊家村,然後再做打算了。自那大業八年隋帝首徵遼東,楊玄瑛隨兄長來此祭父,此後與兄離開關中前往黎陽督糧,這一去轉眼就是四年,不想物換星移,如今兄長楊玄感已戰敗身死,她的楊家亦被夷九族,賜“梟”姓,慘然回鄉,徒留愁苦,面對亡父,亦滿是愧疚。眼看那西嶽華山已於夜色之中依稀可見,楊家村即在那華山山腳,此處過去至多大半日腳程,近鄉情怯,教楊玄瑛心中更是悲涼,又禁不住怯足難前,這才在渭水之南扶琴彈唱,聊以自慰了。

楊玄瑛在渭水南岸逗留露宿了一晚,次日終還是啟程往楊家村而去。弘農華陰楊氏,無愧關西第一名門望族,自前漢昭帝丞相楊敞以降,幾近七百年,不知出了多少煊赫一時王侯公卿,達官顯貴。先主文皇帝楊堅及當今聖上楊廣祖籍也是於此,而楊玄瑛與其父楊素血脈亦可追溯於丞相楊敞。這楊家村位於華山山陰,因有供奉著包括文帝先祖後漢太尉楊震在內諸多楊氏祖宗先烈靈位的宗祠在此,聞名遠近百里,算是潼關之西的一個央央大村。不過如今天下大亂,兵禍連連,關中亦未倖免,此刻的楊家村也是一片慘淡蕭條,楊玄瑛緩緩走入其中,只見村中多是斷井殘垣,狼藉滿地,餓殍載道,哀鴻遍野,盡眼皆是一副凋敝,不禁連聲搖頭嘆息,昔日富庶的關中之地,京師大興之側尚且如此,這海內其餘地方可想而知。

楊玄瑛穿過村落,即往村後的楊氏宗祠過去,其父楊素之陵亦在宗祠之畔的林中。當年楊素之死,隋帝楊廣雖脫不了干係,可楊素死後,楊廣還是給足了面子,做足了表面功夫,不僅為其大修陵園,御賜金棺,由鴻臚監護喪,將其厚葬於此,還親自下詔哀悼,追諡“景武”,故此這楊素冢在楊家村村後,也是頗具盛名。可如今楊玄瑛再尋到林中陵園之外,一眼望去,只見園內亂石橫路,雜草叢生,想必是經久無人守陵打理,心中更是淒涼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