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是個農民,什麼農活都幹過。餵過豬,插過秧,趕過車,揚過場,掰過苞米,割過苞米杆子,我還磨過米,壓過碾子,拉過風箱,吹過磨米殼子,各種苦活、累活、髒活我都幹過。那年頭,穿個打補丁的褲子,蹬個膠皮黃膠鞋,雖然露個腳趾頭,渾身上下土得直掉渣。

我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我就想早點從農村出來。理想是以後才有的。

有一年深秋的一個下半夜,父親說,晚上去生產隊整點高粱殼子,等著上冬燒火。生產隊的牆有兩人多高,好在不知道是誰,在其中一截子牆上,開了個豁兒。那晚上,月高風輕,只有秋蟲在嘟嘟地叫。

我悄悄地爬上那個豁牆,順著父親的腳步,我把尼龍絲袋子順了下去。我掙著口袋,父親一鏟子一鏟子地往袋子裡灌著高粱殼子。高粱殼子很輕,我努力地用我的肩膀頂著袋子,支撐著幫助父親從豁口處拽出去。袋子從豁口出去的時候,我卻孤單地留在了高粱殼子堆裡,像山一樣地高。

父親在牆外面低聲地說,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我嗯了一聲。

深秋的夜空星星格外地亮,彷彿都已經睡醒了。下半夜,鴉雀無聲。我的心砰砰直跳,害怕那個魔鬼從身後竄了出來。我數著數,期盼著父親趕緊把尼龍絲袋子從豁口處遞進來。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風很冷,我努力地找到了北斗七星,看著星星,驅散周圍的惡魔。

忽然遠處有一束光照了過來,我嚇了一跳,趕緊躲到高粱殼子垛的後面。那束光隱藏在高粱殼子後面,左一下右一下。漸漸地,我聽到了一個憨聲憨氣的聲音。

是不是那個膽大的正在偷高粱殼子?

另外一個人說,哎呀,就你多事,大半夜的,早點回去睡覺。

燈光還沒有滅,我想,這是不是魔鬼啊?我悄悄地把自己隱藏在高粱殼子的垛裡。垛很鬆,稍微有個人往裡鑽,就塌了下來,嘩啦嘩啦的高粱殼子往下淌的聲音。

那個憨聲憨氣的聲音說,該不會有人灌高粱殼子吧?

另外的人說,回去睡覺,愛誰偷誰偷,反正隊長成天也不給多加個工分。

那個憨聲憨氣的聲音說,你說得也對,換成我也想摟它幾麻袋,睡覺去,愛誰偷誰偷。

那宿的月亮一直都很亮,照得我喘不過氣來。

當我還在為能多添一袋子高粱殼子而發愁的時候,城裡的孩子已經在溫暖的書房裡溫習著功課。我得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達到那種境界,我以為自己就是個天才。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庸俗的小蝦米。天才僅僅屬於那百萬分之一,不要希圖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穫。那都是騙人的,我們之中的大多數,都是哪來哪去,最終歸於平靜。可是,我們還在為著自己的理想而努力著,我只想告訴你,再見了理想。理想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們只不過是那其中的證明者,我沒有理想。

我每個週六都會到附近的早市去閒逛,不見得自己能買點什麼東西,我更想在買菜的人群之中穿梭,彷彿是告訴他們,我也沒有實現自己的理想。我經常賣葡萄的攤主是一對中年夫婦,男的六十,女的五十八,是他們告訴我的。

男老闆說,我每天都是四點鐘起來,倒騰這些水果。上週四連續幾天,都在家裡收葡萄。

我說,那你也是你們村裡最好使的那個崽啦。

男老闆說,要不是為了孩子。

我問,孩子怎麼了?

老闆娘說,孩子在外地上大學,大三,究竟是考研究生啊,還是找工作。

我說,能找到工作嗎?

老闆娘說,親戚說,考個教師證,去南方混生活。

我說,考個教師證,你能競爭得過師範學院畢業的學生嗎?要我說啊,如果不是特別優秀,那就直接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