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x年,我五(小蝦米)

我沒睡著。我醒著呢。我說下去,該說到夏天了。

夏天到了。夏天回來了。我知道夏天到了,不是因為天熱了。大家都說我們這裡,大半個雲南,雲之南,是個四季如春的地界。白天有點熱,尤其是在陽光的直接照射下。可是白天對於我對於一個瞎子來說本來就是黑夜,更何況我幾乎不會在白天的日頭下或者雨絲裡走出門去。在我們的盲人按摩房裡,起了床就是吃早飯,或者說早午飯,然後客人就開始來了,根本沒有時間讓我出門去。然後我就開始摸各種各樣的腳,按各種各樣的腰,男的女的,老的嫩的,香的臭的,骨頭正的歪的,說話輕的響的。剛開始時,白天來的客人很少,可到了後來,我的客人從早到晚就不會斷了。

我們這小地方,只不過是個縣城,人本來就不多,客人本來就更不多,可是我這裡永遠排隊。有的聽說是從昆明來的,還有從大理、麗江、西雙版納、香格里拉來的,而且不少是專程來的。後來,外省來的也有了。翠丫說我是聚寶盆。我說我頂多也就是一個聚腳盆。翠丫就嘎嘎地亂笑。翠丫是我們按摩院(我喜歡說按摩院,因為這三個字跟達摩院有點象)的三號人物。其實按關係和資格,她應該是二號人物。但她自己說自己頂多也就是三號。她其實是老瞎子的女兒,養女。據說是老瞎子撿來的。就象小和尚是老和尚撿來的那樣,我想。也有客人說她是老瞎子的孽種。就跟我和我爸爸和爺爺是孽種的孽種那樣,我想。翠丫是我們店的門面,其實是我們店的眼睛和嘴巴,因為我們店,或者說我們院,按摩院的院,兩個人有眼無珠,包括院長和副院長。院長是老瞎子,副院長是翠丫給小瞎子的封號。

我們這裡本來就沒有那種夏天的炎熱,在家裡村裡沒有,在城裡就更沒有了。因為城裡有一個叫空調的東西,這個叫空調的東西到哪裡就消滅掉哪裡的一年四季,更何況在我們這種一年四季本來溫差就不大的地方。反正房間裡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當然,我們村子裡,自從被搞成了古鎮後,也到處有了空調這種東西了,包括我家裡。

我知道夏天到了,也不是根據過去了多少天知道了,不是數著日子知道的。

到按摩院沒多久,我就恢復了在村子裡那些瞎日子裡的習慣,也就是夜裡出門。不過不再是凌晨四五點鐘走出去,而是在每天按摩院關門謝客之後。

我們按摩院本來規定開到半夜12點。可是我來了之後12點關不了門了,因為不少客人半夜後還坐在前堂裡排隊,等我的手去摸他們的腳。因此,半夜後的一點都關不了門了,有時候甚至到兩點左右。

可是,無論多晚,我都要走出去。

第一次走出去之前,我問過翠丫:關門後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翠丫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好的。她這句好的是顫著出來的。顯然,她已經顫了一會兒了。然後才顫出兩個字來。我懂,可是我想,一個瞎子,值得你顫嗎?

剛關門,翠丫就來接我了,她挽著我出的門,挽著我走到了清新的空氣裡。我說,你放開,讓我自己試試。翠丫說:不要。不可以。她說話已經不顫了。可是她的身體在顫,其實也不是顫,而是在跳,心跳的跳。因為她把挽手改了摟腰,整個的人貼著我了。儘管她走在我的左面,她的心在她的左面,跟我的心隔著一個身體的距離,可是我還是能感覺得到,我甚至能發現她的心跳比我的心跳快得多,整個快了三分之一的速度。我說:你怎麼吃的飯都?是師父欺負你不給你吃嗎?怎麼會這麼瘦?她說:爸爸才不會欺負我呢。我吃得很多的。瘦不好嗎?人家女孩子都想瘦呢。

其實我說了這些話已經後悔了。我本來不想多說話的,我只想體驗這個曾經長時間體驗過的小城市,只想重新熟悉一下我有眼睛的時候熟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