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德女帝倦倚在美人榻上,深吸了幾口薰香,發黑難看的臉色終於逐漸好轉,啞聲回著,“好多了。”

一旁的宮婢為她按揉著額角,俯首低埋大氣不敢喘,努力縮小存在感。

此時的寢宮極為安靜,與剛剛的吵嚷雜亂是兩個極端。陷在沉寂的環境中,聖德女帝終於可以靜下心思考,她忽感剛剛的自己過分激憤了,似乎這些天她的情緒總是難以控制,稍有不順,便鬱燥生戾。

是太疲乏了嗎?

閉上眼睛,聖德女帝眼前又浮現長穗出現時的畫面,金眸烏髮,膚色蒼白,一襲盈綠寬裙精繡盪漾,與往日老氣沉斂的國師之態判若兩人,如一株脆弱待綻的花苞。

沒有妖邪的醜陋猙獰,沒有邪祟身上的寒戾血氣,這個所謂的妖邪,看起來比常人更像人,甚至更為乾淨無害。

那她為何會受刺激忽然發了狂呢?

聖德女帝氣息一窒,因為那雙金瞳。

哪怕那雙漂亮的金瞳失了神采,可在對上的瞬間,聖德猶如身處火海,耳邊是戰亂的殺戮哭嚎,以及愛人推她離去的嘶喊……

那雙金瞳,似映出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堪惡念,讓她陷入無邊悔懼之中。

怎麼會不是妖孽呢?

只有妖邪,才會讓人如墜深淵。

因為想起那雙金瞳,聖德平復的情緒又有些失控,深吸了幾口香氣壓下驚懼。心中殺意蔓延,她緩緩開口:“這些天,孤收到不少摺子。”

暮絳雪做出傾聽之態,不卑不亢沒有多嘴。

觀察著他的反應,聖德女帝繼續道:“有大臣言,北涼諸多禍事,皆因妖邪禍世,矇蔽聖目,如今北涼內憂外患,太子與妖邪共舞,兵政叛亂頻發,百姓怨聲載道,若想平息民憤定人心,需有所作為。”

暮絳雪挑了下眉,“看來陛下心中已有定奪。”

聖德女帝默了瞬,“法子非孤所想,而是朝中諸多大臣的功勞。”

“暮絳雪。”壓迫的視線定在白衣青年的面容,她一字一頓道:“你覺得,王宮正門之外,設高臺供百姓圍觀,以火刑誅妖邪祭天如何?”

濃密的長睫顫了下,暮絳雪抬起面容,“陛下口中的妖邪,指的是?”

“咸寧閣手握重權的閣主,北涼法力通天的國師大人,你的好師尊——”

“長、穗。”

四周靜到詭異,似乎就連寢宮外,呼嘯的風聲也停了。

候在女帝身後的宮婢悄聲後退,被死寂的氛圍壓得肩膀發抖,不敢抬頭。良久後,她忽然聽到了一聲笑。

很輕的笑聲,如沁涼的山泉,在這深冬寒夜談不上冰冷,但也絕非溫暖。

他的笑令女帝沉了臉色,莫名生出心虛羞愧,“暮絳雪!你笑什麼。”

女帝厲聲質問:“你這是不願?!”

暮絳雪笑意止了些,長睫之下,他漂亮的雙眸是讓人看不透的黑沉,似能吞噬一切情緒。輕理袖擺,他淡聲開口:“臣都已經將師尊關入籠中,還能有什麼不願?”

“那你因何而笑?”

“因為——”逐漸失去笑意的眼尾微垂,掩蓋傾瀉流露的諷意,他輕聲:“因為臣,終於等到了陛下的祭天殺令。”

他救了女帝,阻止了趙元齊的篡位,雖未得封賞,但已手握部分兵權,護衛在帝王左右。這個時候的他,想要得知一些朝堂訊息,輕而易舉。

這道摺子,已經在聖德女帝案前積壓許久,聖德每日都會翻看,卻始終沒有下搜捕令。如今隨著長穗現身,先前搖擺不定的偽裝終於撕裂,露出內裡的猙獰醜陋。

看著眼前這位帝王,看著這位被長穗護著守著甚至賠上姻緣的帝王,暮絳雪難得正視觀察一隻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