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玉求瑕瀕臨懸崖,就等於是他瀕臨懸崖。

生活在岌岌可危地繼續著,漸漸的, 他意識到玉求瑕之前說過的很多事都不是隨口一提,比如說“睡覺必須平躺雙手合於腹間的家規”,聽上去那麼匪夷所思,但它們都是真的。

它們像鋼鞭一樣層層捆綁、鞭撻著年少的玉求瑕,讓他即便在離開家、離開家人的陰影后也經年累月地保持著那個殉道者一般的睡姿,他帶著童年的累累傷痕進退維谷,一直也沒能走出來。

方思弄一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守著玉求瑕,希望能將他漸漸拉離那道懸崖邊緣。

可玉求瑕何其敏銳,天才導演的觀察力和感受力可以說比在世的絕大多數人都敏感,他很快發現了方思弄的這種恐懼,給出的反應卻是破罐破摔。

就像被揭開假面的演員,已經放棄了偽裝,而逐漸袒露出真實的面目。

大概在在一起第三年前後,玉求瑕經常把死這件事掛在嘴邊,再到後來,已經幾乎成了一種口頭禪。

比如看著池塘裡枯萎的荷花,他會說:為了等著看它再開一次,那就再活一年吧。

方思弄有時會發脾氣不理他,而玉求瑕只會大笑後說:“你越這樣,我就越想去死一死了。”

大多數人可能會把這種話當作說笑,或者某種調情手段,但方思弄身體裡的那種恐懼冰冷嚴整,他知道玉求瑕沒有在說笑。

他也知道,玉求瑕知道他知道。

所以他想不明白,玉求瑕為什麼依然要這麼說,好像就只是為了刺傷他,以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為樂。

他也時常會唾棄自己,為什麼已經這樣,還是那麼無藥可救地愛著玉求瑕。

然後,那一天來臨了。

他在例會上發現了那兩通未接來電,然後瘋了一樣回到了家,在浴缸裡發現了躺在紅水中的玉求瑕。

那一刻他只聽見身體裡的一聲嗚咽,還有如命運降臨一般到來的平靜。

他聽見自己身體裡有一個聲音說:這一天終於來了。

他跪在浴缸邊上,並沒有像那個幻境裡一樣去檢視玉求瑕身上的傷口,只是俯身抱住了玉求瑕冰冷的身軀,然後在心裡演練了自己的一百種死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了一聲心跳。

在醫院裡醒來的玉求瑕不承認自己是自殺,聲稱自己只是失眠,又喝多了酒,仍是睡不著,後來就找了安眠藥來吃。

他說什麼方思弄都應著,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多的一個字都不說。

冷戰持續了一個多月,玉求瑕投降求和:“寶貝,我錯了,我以後不會這麼不小心了,你要怎麼樣才可以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我只有一個要求。”方思弄沉默良久,非常平靜地說,“如果有一天你決定去死,提前告訴我。”

玉求瑕垂著眼睛看著他,好久,然後慢慢低下頭,與他額頭相抵。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