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桉有點心疼地看著他,那就是小時候的自己。那攤開的小手掌心已經矬破,滿手鮮血摻著碎石渣,側臉也被地上的石頭戧出一道劃痕,一雙墨藍的眼眸裡噙著淚,將墜未墜。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側頰,那裡確實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他想起這道疤痕是如何來的了。

但他不理解母親為何這麼冷靜,他畢竟那麼小,祁歲桉走過去想扶,但腳下卻死活動不了,好像有什麼力量在拽著他、禁錮著他。

遙遠的聲音彷彿隔著海水,朦朦朧朧地傳來,祁歲桉伸出的手卻怎麼也夠不到那個孩子,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用沾滿鮮血的手撐在地面上,然後一點點咬著牙忍痛站起身來。

他好像還聽到了遠處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這麼小就懂百忍成金,將來必成利器!”

祁歲桉被這聲音激出一聲冷汗,他用盡全身力量猛地一回身,卻看到了陸瀟年的臉。

他為何會在這裡,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但下一瞬,他被捏住了臉使勁搖晃起來。

“殿下?祁歲桉?祁歲桉!”

疼痛令他一點點從剛才的場景中抽離回來。耳邊的海水聲逐漸退去,眼前那些人和物倏然消失了,滿眼的青翠嬌豔一點點褪色乾枯恢復了眼前黑壓壓的廢墟模樣。祁歲桉口中喃喃道:“我剛才看見我母妃了。”

“我知道。”陸瀟年的聲線很緊很沉。

“可能是那藥。”祁歲桉晃了晃頭。雲木香的毒性發作初期就是會產生幻覺。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他緩了緩,分辨出方向後踩著腳下的瓦礫朝記憶中埋罐子的地方走去。

滿眼的殘垣斷壁,雜草叢生,那些被燒乾的枝椏像從地面上伸出的枯骨魔爪,長長地伸向天空。

陸瀟年跟在祁歲桉身後,心境複雜。方才祁歲桉的眼神空得可怕,叫什麼他都聽不見,還伸手做出很多奇怪的動作。這裡是祁歲桉自出生起就生活的地方,想必重回故居給他帶來的衝擊著實很大。

他想到自己前不久剛回去的楓園,也是雜草叢生荒蕪淒涼,也是自幼長大的地方,但絳雪軒更慘烈,每一磚一礫都在猙獰地申訴著無聲地冤屈。

祁歲桉深一腳淺一腳,舉步維艱地朝亭廊後面走去。他的身影在夜色裡忽高忽低,卻有種莫名的力量。

大概是叫執念,也或者叫倔強。

若他早放下這件事,說不定他和皇上之間也不會生出這麼多的隔閡,他王府的那塊空蕩蕩的匾額上或許也早就寫上了東宮。就算不是太子,也會是某個至尊無上的親王。他會娶妻生子,建功立業,過著輕鬆愜意的生活。

而他也就不會再有任何回來的理由了。

想到此處,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替自己慶幸,慶幸祁歲桉並非貪圖富貴享樂之人。

當年若沒了這份執念,他或許早在被放逐出盛京的路上就支撐不下去了。從小養尊處優被嬌養大的皇子,那一路上腳底卻磨破了多少水泡,血泡粘在靴襪上多少次,曾經一日不能無香的九殿下又多少次跟他睡在破廟裡的白骨堆旁。

正是他這份執念,讓陸瀟年選擇回到盛京自投羅網。因為他篤定祁歲桉會因要查月妃的案子而幫他從詔獄裡逃出來。

命運的糾葛或許早就註定了。

從祁歲桉帶著他這種性格來到人世間時起,從他第一次在林間的月光下見到那張惶然無措的臉時起。

大概是想到了那段歲月,他忽然想到方才祁歲桉醒來看著自己的神色,眼神裡不是看到他時的那種冰冷、遙遠、厭惡,那雙眸子迸出了久違的光芒。

那是看流螢時才有的目光。他在祁歲桉第一次看到凌霄時也曾看到過這種目光。

或許應該找個時機告訴他,只要他不會再離開,被嚇跑,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