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生氣。他堂堂陸二公子這在世人眼中是有些許與眾不同,但也不至於變態至此。

可轉念,他才又想起對方並不知道自己是陸瀟年,於是不自然地伸手向上託了託面具,悶聲道,“殿下,有花銀子殺你的,自然也有花銀子想留下你這條命的。”

那淚水盈盈的雙眼中,絕望逐漸被難以置信代替。

“這世上沒人想讓我活著。”

簡單的一句話,陸瀟年感覺心頭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與祁歲桉不同,他從記事起身邊就從未缺過疼他的人。

父母雙親自不必說,自從大哥折戟沙場,他便被當成寶貝一樣供著。

二叔對他雖然嚴苛,但誰膽敢動他一手指,二叔一鞭子抽過去,對方小腿能折三截。所以,自幼在皇宮裡,陸瀟年跟那些年齡相仿的皇子們在一起也是橫著走的。

可祁歲桉不同,他那雙眸子就讓他在皇子間備受排擠。背地裡都叫他小南蠻子,妖么兒。月妃在世,皇帝多少還能護著他。可月妃猝逝后皇帝的態度變得異乎尋常地快,這對於剛十六歲的祁歲桉來說,無疑於是從雲端直墜地獄。

被隱藏在面具下的唇抿了又抿,發現也不知道說什麼。於是陸瀟年手腕陡然反轉,簌簌幾聲利器劃破夜空。

突如其來的聲音好像將眼前人嚇得不輕,許久才緩緩睜開眼。

陸瀟年鬆開握緊的拳頭,幾隻螢火蟲忽然跳躍出來,掙脫了那隻大掌興奮地、竭力地發出最亮的光。

“活著,並不是為了討人喜歡的。”悶沉的聲音阻隔了語氣中原本的幾分溫柔,聽上去冰冷而笨拙。

望著他手心裡跳躍那幾只流螢,一時間祁歲桉竟無法從那幾顆小小的光芒上移開眼睛。

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好似從他生下來就是為了博得更多人的喜愛和認可。他從小就知道母妃沒有皇后、劉貴妃背後那樣的龐大根基。母妃是亡國公主,他們母子勢單力薄的背後只有唯一的一座靠山,那就是——父皇的疼愛。

雖然母妃從未要求過他,但他每件事都會盡全力做到最好。可這些落在他的皇兄們眼中,卻成了野心的體現,是十足的威脅。

如今他那唯一一根纖弱的根基也斷裂了,那跟他在這世間唯一有親緣的親生父親要讓他自生自滅。

喉嚨似被什麼東西堵塞著,連吞嚥都困難。他竭力嚥下眼淚,倔強地轉過頭,不再看那些奮力做出可笑努力的小蟲。

忽然,雙肩上再次落下重物。祁歲桉的身子被那雙大手突然扳過去,使他面向他們身後的那片黑漆漆的密林。

無數亮光在林間跳躍,樹林裡像生出了無數只細細密密的小眼睛,像也在驚惶地看著他們。

那是被陸瀟年的袖箭驚醒的螢火蟲群,此時正是它們努力繁衍的時節。

它們數量多的驚人,爭相往更高的地方飛去,很快在漆黑一片的江面上灑下了比星星還璀璨的星輝。微風襲來,星芒碎漾,隨江波飄搖成片。

“殿下,好好活著。”陸瀟年將掌心的幾隻流螢朝天空一拋,看他們也匯入星群,然後道,“蟻蟲亦可潰堤,活著,才有這樣的可能。”

半晌,祁歲桉惴惴地抬眸,望向那猙獰可怖的臉,很難想象這話是從一個戴著這樣面具的人口中說出來的。“所以你真的不是想把我……”

耳邊一聲嗤笑。“殿下平日還是少聽些不正經的戲文吧。”

”那……”祁歲桉斂了眸子,“你可以一直陪我嗎?”

等了片刻沒有得到回應,對方好似沒聽懂他的話,於是祁歲桉再次抬頭望向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我出雙倍的銀子。”

半晌,面具後才傳來沉悶的聲音,“殿下,我很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