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烏雲山的路,太難走了。雞腸子一樣山路,彎彎曲曲,又陡又峭,兩旁還長滿了冬茅草、白梽木、金櫻子、火棘果這些攔路虎。

空青上過一次烏雲山,那是他大舅媽孃家的老哥死了,主辦喪事的知客師,居然把信發給了空青。空青這人,是個講面子的人,既然有瓜棚搭柳葉的親戚關係,去了去吧。

山下面岔路口,偌大的青岡木樹,掛著一把砍柴的刀子。這是烏雲山這個小村子的規矩,上山時,拿這把刀,砍開攔路的雜草;下山時,再帶回原地方。

空青在前面開路,我二爺爺跟在後面爬。空青說:“嶽老子,太陡的地方,你最好扯住兩邊的樹枝,免得跌跤子。”

我二爺爺問:“空青,我看這條路,好久沒有人走過了。我不曉得,小老百姓,為何要躲到深山老林裡過日子?他們靠什麼過日子啊?吃土?吃空氣嗎?”

空青說:“嶽老子,古人說,苛政猛於虎。交不起苛捐雜稅的人,只能躲到深山老林裡去呀。”

烏雲山的小老百姓並不多,大約四五戶人家,都是木架子屋,屋面蓋的是杉樹皮,杉樹皮上蓋著冬茅草。冬茅草,長著灰色的野菇子,不聞狗吠,不聽雞鳴。

空青喊:“老表,老表,你在家嗎?”空青的喊聲,引起山鳴谷應。

一個只穿著爛短褲子的少年鑽出來,大約十一二歲年紀,全身曬得烏漆八黑,瘦得像只猴子,灰色的瞳孔裡,盡是迷惘和哀傷,怯生生地問:

“你們找哪個?”

空青問:“你是哪個?為什麼住在我表弟家裡?”

小小少年說:“我是無患,爺孃大前年都死了,討米討到這裡來,是好心的雪見哥哥收留了我。”

“雪見呢?他在不在家?”聽無患提起,空青才曉得,大舅媽孃家哥哥的兒子,叫雪見。

“雪見哥哥,他去安化山裡,燒木炭去了。”無患似乎餓久了,沒力氣說話。

他去了安化?”我二爺爺說:“這裡去安化,至少有三百多里路。無患,你曉得你雪見哥哥,幾時回來?”

“他呀,回來沒有定時的。最晚,要到過年的時候。”

“無患,我問你,你一個小孩子,平時吃什麼呀?”

“哎,大叔,你別看小小年紀,我會幹活的。我種了三塊紅薯地,現在,我吃的是紅薯藤,挖些野菜。等到十月,我就有紅薯吃了。”

空青問:“這樣過日子,怎麼行呀。”空青曉得,烏雲山的小老百姓,輕易吃不上大米飯。所以,來烏雲山之前,布袋裡裝了一升米。

空青揭開無患的飯鍋子,裡面盛的殘菜剩水,已經餿了。空青說:“無患,你去將飯鍋子洗乾淨,我們煮飯吃。”

無患洗盡飯鍋子,空青將大米,倒到飯鍋裡。無患問:“哥哥,這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哎哎,可憐的孩子,你沒吃過大米飯嗎?”我二爺爺說。

“可能吃過。”無患說:“什麼時候吃過,我當真不記得了。”

我二爺爺一聽無患這麼說,眼淚一濺就出來:“伢子,今天放開肚皮吃,我們兩個人,少吃一點。”

空青炒紅薯藤的嫩葉,問無患:“你家裡,還有沒有油鹽?”

無患說:“今年三月間,我表哥雪見,套了一條三四十斤的小野豬,那野豬肉,是沒有什麼油水,早被我們吃光了。粗鹽嘛,我去隔壁人家借幾粒來。”

無患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一個人吃了兩大菜碗飯。吃完飯,摸著圓鼓鼓的肚皮,說:“啊喲喲,好久沒吃過一餐大米飯了。”

我二爺爺問:“你那雪見哥哥,討了堂客沒有?”

無患說:“大叔,你不曉得,我們這裡的人,除了沒有死的老倌子,老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