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菱角渡口被夜霧籠罩,運河水在夕陽下粼粼泛著橘色微光,似一段將被吞沒的鱗。

渡口並不大,青石板被踩出了一個個泛著油光的凹陷,呈青黑色,積了些經年的垢。

兩側粗糲的麻石條許多都殘損了,縫隙裡的青苔與雜草使得這石塊不像是置身於渡口,倒像子孫不孝,未經修葺的荒冢墳頭。

道邊幾株禿楊柳,敷衍般時而搖晃兩下。

渡口的一側,原本飛簷斗拱的木製迎客亭,翹起來的角上有一隻掉了半個天靈蓋的不知名的獸。

使得這延伸出來的小路愈發像是陵園前的司馬道,詭異非常……

柴善嘉垂著的小腦袋跟在神經青年身側。

她現在的情況有點複雜。

從情理上說,她扮作船工,欲一路潛藏進京。

這一重,要求女扮男裝。

而從情勢上說,她一個底層船工,很難拒絕貴人的要求。尤其這貴人還有點癲,已知珍珠在船停靠時,被抬了下去,往後可能就是陸生珍珠了。

於是,在女扮男裝的基礎上,要再男扮女裝。

所以,這會兒的妝容要求屬實離譜……

不管神經青年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個小姑娘,她現在得在本身是一個樸實黑黃皮、甲板清潔小組苦哈哈船工的基礎上,扮作一個小姑娘。

且還要保留男娃底色,不暴露真實身份。

如此崎嶇的化妝要求,蘭何來了都得吊死在桅杆上。

所以,柴善嘉還是黑黃黑黃。

腦袋頂紮了兩個不太對稱的不屈鬏鬏。

身上是船工粗布套,只加了一個藍花布小褂子意思意思。

這一身在傍晚日落後,乍一看,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這不像是底層船民、農戶家的小閨女,倒像是天黑了要燒給誰。

關鍵柴善嘉一臉坦然,額心還叫凌小八找了盒印泥點了個花鈿。

力求在滿足甲方噁心人的要求的同時,噁心他一下……

青年惡不噁心的另說,今日甫一見面他鼻子抽了抽,扭頭就宣佈出發。此後一路負著手沒再回過頭。

只說那套馬掄繩圈的魁梧男子,同樣走在青年身後,時不時一臉空白的扭頭觀察柴善嘉,接觸上她的眼神後,又悄無聲息落後幾步。

好像跟她並排走很晦氣似的。

柴善嘉:“……?”

這法外狂徒還嫌上她了?!

不怕沾人命怕鬼是吧???

……

轉過渡口的青石板路,從船上下來的人三三兩兩、稀稀疏疏,彼此不自覺拉開了距離,像是強行不熟。

前行不足百步,忽爾右轉,竟是要往泥濘的林子裡鑽。

天色越發黯沉,雲團厚重,月光時不時被遮蔽住。

眾人置身針葉林中,其間或也有楓樹、櫟樹,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愈發覺得前路不定,詭譎恐怖。

這時,前方一個生得像巨型陀螺,走路左搖右擺,腦袋頂還貢一個尖尖的小帽,跟走散了的陰兵似的中年男子突然開口道:“這攤子搭的,如此稀鬆怠慢。

這要在我們海州,早連人帶買賣叫人砸了,嗐……”

“正是。往常在京……家中,哪個見了我不稱一聲先生的,如今倒好,為著幾個脂粉侍兒,叫我一把年紀了,這個點往田頭鄉間跑,吃一肚子灰,誒!”

夜風徐徐,樹影婆娑。

這二人離著柴善嘉他們約莫也就是十來步距離。

但因四下荒僻,說話聲句句入耳。

青年沒說什麼,走在黑黢黢的野林子裡,他倒像毫不在意似的。走著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