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還走後,向沉煙獨自坐在原地。

冥河依舊不斷湧動流淌,起伏的波浪落在向沉煙眼中,和數千年前那場燒盡她族人的大火一樣令人絕望。

她原以為自己差不多就要忘記這些痛苦,沒想到只是她在自欺欺人。

正如她剛剛所說的,有些仇恨不是忘記了,而是被深埋。

當她再次看到巫堇的那一刻,那雙形同屍骸的手就將這些深埋的恨生生挖了出來。

可她如今已在冥界活得太久了,看過數不盡的生死如戲般開場又謝幕,她開始不瞭解自己所恨的到底是什麼,她曾經拼命執著的東西註定不過是她冗長歲月中,極微極短的一個瞬間。

它像紮在心口上的一根短刺,痛苦但不致命,只會叫人不敢去碰。

“唉……”向沉煙垂著腦袋,抱著膝蓋默數著自己裙襬上織線的經緯,她發愁的時候總喜歡數些什麼,哪怕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靠近,也無暇關注。

“你怎麼了?”沈喚走上前來,想了一想,伸手拍了拍向沉煙的背。

向沉煙下意識躲開,仰頭對上沈喚的臉,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本能防備地質問:“你做什麼?”

沈喚尷尬地撓了撓臉頰:“我看你好像很不開心,剛才聽狸奴說你來了這邊,所以就找過來看看。”

向沉煙舒了口氣,不像方才那般緊張,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沈喚坐下。

“所以你這是怎麼了?”沈喚挨著她坐下,眼神清澈得如同上界的星河。

向沉煙搖搖頭:“沒什麼,只是想起曾經一些不太好的回憶罷了。”

“都過去了吧?”

“過去很久了。”

沈喚看了向沉煙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往事不可追。姐姐活了這麼久,總不至於只有那一段回憶吧?”

他的聲音很是洪亮,裡面盡是勃勃的少年氣息。

那一聲“姐姐”讓向沉煙很是受用,不由也跟著笑了起來:“自然不是。”

“這就對了,你看我,雖然之前在人界經歷了不好的事情,但自從來了冥界,不僅開闊了眼界,也見識到了生命輪迴的真諦,就覺得曾經執著的那些東西其實也沒有多重要。”

沈喚支著頭,將腳邊試圖爬出來的魂魄碎片一指頭又彈了回去,繼而轉頭笑著看回向沉煙:“因為那隻不過是人無限意識軌跡當中的匆匆一瞥,對你而言,對你在乎的一切而言,也都是如此!”

向沉煙歪頭好奇打量著沈喚:“你才來這裡沒多久,就看得如此通透?若只是為了安慰我的話,就不用勉強了。”

“這些話難道不都是姐姐告訴我的嗎?”沈喚反問她。

向沉煙有些發怔。

“與其困於過往,不如先珍惜眼前。”沈喚繼續道,意有所指,“再有兩個時辰就是齋孤節的開幕式了,青鱗和狸奴可是從前天起就興奮得睡不著覺,一直嚷嚷著要陪姐姐去廟會痛快玩一玩。”

有時候最好的安慰並不是幫助對方重溫所有的情緒,也不是站在自己的立場給予指導,只需要帶著他走出情緒即可。

向沉煙站起身拍落沾在裙子上的沙子,之前一直攥緊心臟的那些回憶似乎又變得稀薄透明瞭起來。

“你說得對,起碼要先過了齋孤節。”她笑著看向沈喚,“走吧,我之前讓青鱗也給你準備了新衣裳,回去換上給我瞧瞧。”

“我也有新衣服?真的?”

“你又不是小孩子,騙你不成?”

“太好了,多謝姐姐!”

一言一語的對話飄飄然迴盪在冥河上空,也飄飄然落進不遠處站在水石後的陸無還耳朵裡。

一聲不濃不淡的嘆息被水石阻隔於半步之內,淹沒在蒼茫冥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