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上一件灰格呢子長大衣,蘇晚匆匆地下了樓,方非盡正無節奏地拍打著方向盤,一向吊兒郎當的臉上,透著一絲焦躁,兩分忍耐,身上還傳來一點兒酒氣,“是下午……簽約的麼?”

沒有記錯的話,簽約時間是下午三點,現在是晚上八點半了,不知道方非盡簽完合同之後,怎樣打發了這漫長的五個小時?

“嗯,合同簽了之後又陪凌師兄打了幾局桌球,剛還一起吃了個飯。”

蘇晚側著臉看他,方非盡仍是輕拍著方向盤:“晚晚,我是不是……很失敗?”

“不是。”

方非儘自嘲地笑笑:“五年,唉……說賣就賣了……”

又是長久的沉默,平時在場面上的那些客套話都是沒用的,他捨不得,她又何嘗捨得?方圓天地就像是他們自己的孩子一樣,他們看著它出生,長大,以為這裡會是永遠的避風港灣……只是——他們都沒有料到顧鋒寒肯下這樣的功夫,大有損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氣勢,他敢拼,方非盡卻不敢也不能拿方家的產業和他這樣對耗下去。

“下午來簽約的的時候,凌師兄跟我道歉,說實在不想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可是,三點鐘簽約,五點鐘就是銀河的新聞釋出會。”

“我總算知道顧鋒寒為什麼一定要收購方圓天地,他是想把方圓天地打造成他的旅遊商圈的前哨站。”

“要提前簽約,也不過是怕我臨時提價而已。”

“其實都到這步田地了,方圓天地值多少錢,我還在乎嗎?”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不肯回家?”

方非盡把頭埋在方向盤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蘇晚想安慰他又無從下手,只能順著他的話問道:“為什麼?”

“我有個姐姐,比我大七歲,很能幹,比我能幹,方秋荻的大名,你總該聽說過吧?”

方秋荻……蘇晚在腦海裡一盤算,方秋荻,五年前自立門戶的方家長女。同樣是自立門戶,方秋荻的成就可比方非盡大多了,方非盡還蝸居婺城守著小小一片方圓天地的時候,方秋荻早已憑藉之前在方圓實業做事時結下的深厚人脈和出色的商業策劃能力,對東南亞零售業鯨吞蠶食。她出道的第一招叫空手套白狼,利用自己深廣的人脈關係為政府和急於在內地投資的港商穿針引線,贏得第一批啟動資金,這一案例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姐姐在方圓實業辛苦了近十年,可惜我家裡的老爺子固執得要死……堅持要傳男不傳女,姐姐忍無可忍,自立門戶,我勸不了爸爸,只能這樣消極抵抗。”

“可是沒想到到頭來,什麼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凌師兄、爸爸……我今天突然覺得,我和他們,好像生活在兩個世界裡。”

“我不明白,我只是想大家快快活活的過日子;我想姐姐不要在外面打拼得那麼辛苦;我想回到我們家像以前……不像現在這樣的時候,爸爸媽媽陪我和姐姐一起去遊樂場玩的日子;我想凌千帆還是大學那會兒,看見外校的籃球隊對我惡意犯規的時候,會衝上來幫我打架的那個師兄;我想……”

“我想我和你還在方圓天地高高興興過咱們的日子。”

“可怎麼就這麼難呢?”

方非盡抬起頭來,聲音已近於哽咽。

“非盡……,”她想不到任何言語,來安慰此時此刻的方非盡,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手上,她抬起手來摸自己的面頰,才發現原來自己已先流出淚來。

她現在和方非盡這樣,算是流淚眼觀流淚眼,失意人逢失意人麼?

她又何嘗有過什麼大志?曾經她最大的希望,莫過於有一個屬於她和江上白的房子,找一份安安穩穩的工作,然後他們倆能在一起,長長久久,一生一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