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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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長途車站出來,已經是下午二點多鐘了。老湯肩上扛著二床在號子裡蓋了三年的被子,手裡拎著一袋換洗的衣服來到了大街上。八月午後的江城熱得人鼻子裡冒煙。毒辣辣的太陽掛在頭頂上,把腳下的馬路變成了烤箱墊子,燙腳。人倒黴,下車都不在點子上,老湯嘆息著,無可奈何地挪動著步子。此時,大街上看不見幾個人影。唯有馬路中央,各色各樣的小汽車在川流不息地忙碌著。匆忙趕路的行人一個個汗流滿面,都在抱怨這熱死人的鬼天氣。炎熱就象傳染病一樣,把煩躁和疲憊感染給陽光下的人們。

終於回來了,老湯卻沒有一點回家的急切和喜悅。此時的他完完全全地被頹廢和疲憊包裹著;無精打采地象掉了魂一樣,一雙眼睛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游走。三年的牢獄之苦讓他的人變聳了,樣子猥瑣得象過街的老鼠。但細看他,頭大,臉圓,面似盈盆,五官長得瞞周正,一雙大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裡。若沒有從勞改農場帶回的平頭和一張白得發青的麵皮,誰會想信這個相貌堂堂的漢子會是一個吃牢飯的?再看他的打扮,上身不合適宜地筒著一件洗得發黃的長襯衫,下身套著一條褪了色的舊軍褲,褲腳被高高地卷在小腿肚上,腳上蹬著一雙磨的差不多的舊板鞋。

歷經周折,吃盡苦頭後,換回的是今天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和自已的孑然一身。換了誰不被逼成神精病,也要氣出高血壓。他不願多想,但是眼前熟悉的一切又讓他不得不想,煩呀!

一路上,後背上的汗水象篩糠似的在往外直冒。“狗日的,這天氣真要熱死人了!”老湯嘴裡罵著,向車站旁臨近的一條小街走去。

此時,如果熱他還能勉強應付的話,那麼飢餓就成了折磨他的一種病。上車前嚥下肚的的兩個冷饅頭早已在肚子裡無影無蹤,現在又把汗一出,他就感到心裡在發慌,一雙眼睛直往路邊的小店裡鑽。這裡是飲食一條街,全是賣盒飯的。每間小店門口的餐車上都擺著盛得滿滿的菜盤子。油淋淋的各色菜餚,色澤鮮豔,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紅燒肉、粉蒸肉、土豆燒雞子……欠得他直咽哈喇子。

守攤子的嫂子,手裡拿著蒼蠅拍站在店門口,不時地在裝菜的盒子上晃悠著驅趕著討厭的蒼蠅,口裡在親切地招呼著每一個經過的路人,“這熱的天氣,進空調房涼快一下沙,吃了再走嘞。”

“多少錢一盒? ”

“五塊的,八塊的。”

老湯撇了撇嘴罵道,真他媽的貴!他是個下力的人,一餐不吃就象害了病一樣難受。七八個小時的車程,已經顛得他胃裡只往上翻酸水。要吃,想吃的念頭在他腦子裡放著電,和他為難,跟他作對。

他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幾十年,最不願意來吃飯的地方就是這裡,東西忒他媽的貴!在心裡,他在惦記著自己的最愛,熱乾麵,臭乾子和行吟閣的啤酒。既便宜又實惠,那才是地道的大眾消費。寧可走得更遠點,他也要找一個不算太講究的小店好好地把它們享用一番。

路邊的每間小店裡都坐著三五個食客,在空調前不緊不慢地吃喝著,那享受的模樣看了讓人心動,讓人眼饞。再看看那一瓶瓶剛從冰箱裡拿出來,還冒著冷氣的啤酒,眨眼的功夫掛滿了水珠子,他心裡癢癢得象有幾百只螞蟻在爬。來上一瓶肚倒進肚裡該有多麼潤貼!他這樣想著,舌頭不由得在他乾裂的嘴唇上繞起了圈子。

他是個粗人,也是個快活人。說實在的他身上並不是沒有錢。在自己貼身的*口袋裡就藏著六百元。這是廠裡的幹部來隊裡時看他時,悄悄塞給他的救命錢。才從牢裡出來,活路一時也不好找。這幾百塊錢,他要買一輛麻木,不省著點不行。

老湯眼看著就要把這條街走完了,可就是找不到他心中的最愛。三年不回來,這裡搞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