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很短,或許很漫長。沈清軒聽見了小寶的聲音,在耳邊焦灼的呼喊自己:“爹爹,爹爹!”

沈清軒緩緩睜開眼,街市還是那個街市,燈籠琳琅,吆喝聲聲,在沸騰的嘈雜裡,他看見前方負袖而立的伊墨,一身黑袍,披散著烏黑長髮,遠遠地站在那裡,正靜靜的望著他,眼底一片死寂。

整個世界陷入死寂。

沈清軒挽起唇角,露出一道微笑,藉著小寶的攙扶站起身,一步步走過去,他的腳步沉重而拖沓,彷彿跨過了千山萬水,彷彿越過了三生河畔,彷彿踩踏著荊棘刀尖,彷彿每一個腳印都留下了血跡。走的異常痛苦而艱難。

他終是站到了伊墨面前,眼對著眼。

互相凝望著,卻發不出聲音。

他牽了伊墨的手,手紋烙著手紋,手指纏著手指,就這樣牽著,扯著,而後低聲道:“我們回家。”

他的生命以一種急遽的速度消耗下去。

小寶日日站在門前,一言不發的聽著屋裡動靜。他的爹爹日夜不休的在處理事務,從賬目開始,清點族中商鋪,田地,佃戶,貨物……已經五天五夜沒有休息。彷彿要將餘生的事情,都在這段時間裡全部做完。

小寶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站了多久,他只站著,安安靜靜的站著,不論風雨。一如屋內他的父親,陪在那個人身邊,靜寂無聲的陪伴著。

他已經知道自己來歷,也已經知道,他將親手送這個沒有血緣卻至親至愛的人離開。

一個月過後,沈清軒喚了他進屋。

屋中窗戶緊閉,朦朧的光線裡,小寶看見自己的爹爹。

瘦骨嶙峋,顴骨高高突起,下頜尖削,原本的一頭黑髮,夾雜了數不清的白絲。

小寶哽咽著,忍了又忍,終是泣不成聲。

“事情已經處理完了。”沈清軒卻彷彿不曾聽見他的哭泣,微笑著道:“我想回山上,你去不去?”

小寶點了點頭,走過去牽了他的手。

留下幾封信箋擺在案上,沈清軒開啟了門。一道微風拂面而過,門口處的人影彷彿被吹散了般消弭無蹤,敞開的房門也緩緩掩上,“吱呀”一聲,掩了這一室曾有過的愛恨纏綿。

山中別院已經空置多年,沈清軒坐在陽光中,偎在伊墨胸前。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沈清軒嗓音沙啞,虛弱無力,緩緩道:“我這一生,只有一苦。”

伊墨摟緊了他。

“生老病死本是常態,我所愛不曾離開,怨憎之人早已不放在心上,”沈清軒抬起手,手背青筋畢露,枯槁的手撫摸上他的臉,眼底仍是痴痴的戀慕,輕聲道:“只有求而不得。”

這一生,求而不得。

沈清軒撫著他的臉,“只因這份求而不得,所以我才逃過那六苦。伊墨……”他說的急了,喘了兩聲,伊墨輕輕拍著,在那骨瘦如柴的背部輕柔的拍著,彷彿撫慰嬰孩,小心翼翼的姿態。

“我喜歡你。”

沈清軒說,合上眼,露出笑來。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說喜歡,也是唯一一次。

“伊墨,我喜歡你。”

眼簾完全合上,沈清軒輕聲說,說完彷彿睡去,手腕垂下,滑落在身側。

伊墨閉上眼,將他摟在懷中,用了極大的力氣,像是要把這孱弱枯死的身子揉進骨血裡一樣死死鎖在懷裡,嘴唇碰到那些雪白髮絲,輕輕吻著。

但是,再也沒有人會回應他了。

沈清軒遺書,死後喪事從簡,不必等沈楨回來,葬于山中別院。另家中暗櫃裡一方木匣,取來一同下葬。

入殮那天,沈楨還是趕回來了,沈父年事已高,病臥在床,沈母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