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君讓眉頭微微一皺,苦笑道:“我們可不可以不提她?”

君珂不說話,手指無意識扭著被角。時隔三年,兩人再次相對,都覺得尷尬,當年敵對立場,到如今越發鮮明,似乎怎樣說都有隔膜,怎樣做都帶敵意,就如那一道鐵柵欄,森冷橫亙了彼此的眼神。

“君珂……”很久之後納蘭君讓開口,語氣輕得像風。

這種語氣聽得君珂心中一跳,忽然便想起當初沼澤邊居住的那三年,有一次村長生辰,硬邀了他去喝酒,一夥人不懷好意將他灌醉,想要把他和村長女兒送做堆,還是自己去把他給揹回了他的棚子,那晚月色朦朧,他斜斜墜在她肩上,腿太長,險些拖到地上,她怕他掉了,伸手去託他的肩,不小心託到了他的臉,他不知是酒醉還是清醒,就勢將臉靠在了她的掌心。

他的熱氣吐在耳後,拂得鬢髮碎髮細細作癢,掌心裡的臉滾熱,她不自在地要拿開手,他卻一偏頭,壓著。

晚風過了草甸,淡綠的草尖在朦朧月色下泛淺銀色的光,遠處的青山靛黑在夜的邊界裡,在銀光的盡頭沉穩塗抹巍然的輪廓,他的輪廓蓋住了她的身影,額頭那般滾燙地壓著,指尖忽然溼潤,原來是被他咬住。

“君珂……”那時候他也是這般喊她,低,盪漾如銀色草尖。

那一夜他似醉非醉,在她耳邊如夢囈,“君珂……這世間丘壑,天下經緯,都在我胸中,原本再無多餘位置,但是或者可以再裝下一個人,只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那一夜她額頭微微出了汗,卻不知是被酒氣薰染還是被誰給嚇的,忽然便清脆地笑起,說,“說個事兒你聽,以前我呆的地方,房子都是論面積來賣的,桌面大的地方就要一個月的薪俸,房子是最昂貴的消費品,我們研究所批的地皮不夠,經費不足,房間很緊,多少年我都和同伴四人住一間房,四個女人的東西堆得沒法下腳,每次在網上看家居裝修那些別墅豪宅,我就特別羨慕,居住面積不夠,不利於生存指數啊呵呵,後來我就想,以後我發財了,自由了,我要一棟大大的房子,每個房間都可以打桌球,睡覺想橫著就橫著,想豎著就豎著,開闊,暢朗,不要那麼多東西擠著……”

那一夜他在她肩頭迷迷糊糊,“君珂,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說,”她笑了笑,停了腳步,月色毛玻璃似的暈著,邊緣淺淺一線紅,像思念欲淚的眼睛,“其實我是個很自私的人。我想要的人,和我想要的房子一樣,沒有那許多雜七雜八的阻攔在那裡,全部的,通通徹徹的,都是我的。而不是隻能佔一個角落,對很多事情,很多東西讓步。”

他在肩頭沉默,久到她以為他睡去,剛剛鬆了口氣,就聽見他嘆息若吟,“悔不該當年帶你那一場酒宴……”

一句至此沒了聲息,一生裡唯一一次坦白表白和委婉拒絕,從此止步於他的自尊,那晚的月色始終沒有被天光擦亮,在那漫長的三年裡,都沒有。

一轉眼流年已遠。

“嗯……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在納蘭君讓開口之前,君珂搶先問了一個煞風景的問題。

納蘭君讓的神色似乎黯了黯,良久之後,自失一笑。

何必來這一趟呢,明知道答案的。卻還是不死心,像患了重病的人,見著醫者便希望那是救贖。

他遇見她,就像遇見劫數,總變得不像自己。

“大燕和堯國如何走下去,朕便如何待你。”

步履沉沉,門戶依次關閉,她縮了縮肩,在黑暗中不語。

他斂了眉,回到空寂的寢殿,禁不住一聲長吁。

長吁未畢,忽然聽見“嗒”地一聲輕響,納蘭君讓臉色一變,伸手一抄,一枚去掉箭頭的短箭,落在他的掌心。

納蘭君讓輕輕“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