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崔太醫怎麼說的?”

“他說,不光因為林展鴻的提議。是因為他這趟出來才發現,原來崔家的醫生排斥與官府打交道,很多時候為了維護自己在武林的名譽,刻意不與之來往,甚至因為害怕落下走狗名聲,一旦事情涉及到朝中官員或者皇族,就會盡量回避。崔景明說,他曾親眼看見這樣的例子:因為對方是朝中官員,崔家人不願搭理,病人家屬只好去找普通醫生,一來二去的,延誤了病情。”

“還有這種事啊?”阮沅有點吃驚,她沒料到,江湖與廟堂能對立到這個程度。

崔玖點了點頭:“所以崔景明想去補這一塊空缺。他說崔家這幾百年來,給各個領域的人看過病,上至武林至尊,下至販夫走卒,崔家的仁心遍佈天下,卻偏偏空出朝廷這一塊,這不應該。官員也是人,皇族之人也是人,是人就會生病,就需要醫生,做醫生的,不應該在這種時候有所揀擇。如果為了清高的名聲,只給某些特定人群看病,那是醫生失職。”

“嗯,他說的很對啊!”

“我祖父也這麼讚許他。可是祖父當時很不放心,阮尚儀不是武林人,所以不知道。武林人都不喜歡和朝廷搭上關係的,覺得這些當官的傢伙,全都神經兮兮,又笨又假,和他們溝通很困難,講話費勁。”

阮沅忍不住笑起來,朝廷認為武林人是怪胎大集合,武林人認為朝廷的人都“神經兮兮”,看來論起歧視的能耐,誰也不肯輸給誰。

“崔景明是他那一輩裡,非常出色的人才。”崔玖繼續說,“我祖父很捨不得讓他進宮,所以就問他,難道他不知道,一旦進了宮,江湖上會怎麼嘲笑他麼?”

“崔景明怎麼說?”

“他說,如果一個醫生因為害怕外界眼光,就對病人挑三揀四,那他是損害了老天給的這份才能。”

“這老頭子!真不得了!”阮沅不禁讚歎。

“是啊,可是從那時候起,崔景明的名聲也就不太好了。”崔玖嘆道,“江湖上說什麼的都有,很多人都認為他愛慕虛榮,為了一份太醫院的官職,把崔家的清譽給賣了。唉,武林人有多麼唾棄朝廷,外人很難想象的……”

崔景明在太醫院,雖然地位很高,但是阮沅從來沒有把他當成什麼厲害人物。這老頭子面板紅潤,童山濯濯,紅彤彤的腦門鋥亮發光,下頜一把雪白鬍子,笑起來活像個聖誕老人。宮裡有很多關於崔太醫的笑話,一說他不愛吃精米,就喜歡粗糧,尤其熱愛高粱飯,那玩意兒堆頭大,一碗有普通的兩碗那麼多,而且崔景明飯量也大,一頓能吃光一個御膳房。所以講笑話的人又說,陛下十分小心,從不安排連翼和崔太醫同時入宮,萬一讓這兩人撞上了宮裡的用餐時間,那大家可就慘啦慘啦,就連陛下都會餓肚子的。還有人說,崔景明進宮三十年,沒往高里長,盡顧著橫向發展,再這麼下去,長和寬就變得一致了。

阮沅沒有料到,在這麼一副其貌不揚、樂呵呵的外表之下,竟然深藏著這麼一顆仁愛的心。

她正發著呆,卻聽身邊女孩輕聲誦道:“……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在這詭異的時空,聽見這詭異熟悉的句子,那一瞬間,阮沅身上彷彿過電一般!

她猛然抬起頭:“從哪兒聽來的這句話?”

崔玖低聲笑道:“人家隨口說的,我就記住了。”

阮沅斟酌半晌,才道;“這兩句前面,還有幾句,門主知道麼?”

一聽阮沅這麼說,崔玖竟然驚得翻身坐起!

“你知道這前面的幾句?!”

阮沅只得點頭:“熊熊聖火,焚我殘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