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曉聽了這話不由得急火攻心:“你一定要還我,還我的紅紙傘!”

這一急,夢就醒了,心裡痴痴的,竟是千古失落。

“桑眉,你怎能騙我?!”

桑眉並沒有騙她。在那個紅粉翠痕的故事裡,那把紅紙傘果真是一把救命的傘,它在嬌蕊煙滅灰飛的絕望裡出現,在張燈強烈驚愕的惶惑中出現,圓滿了燈影搖紅的戲子夢,成全了魂飛魄散的有情人。

秋曉是另一個時空裡的痴人,自然不會知道。

4.鬼怨

已是最後一次入夢,是道別的時候。

有誰能知道那悠悠飄蕩於壘壘荒冢萋萋墓園的孤獨魂魄,曾經有著水蔥一般的嬌俏模樣和一身綠衣的悽豔;有誰能知道那躑躅於靜寂無語的亡靈世界的殉情女子,萬里迢迢的陰陽尋戀;又有誰能記得她當年的如花顏色,能在與這個世界長相廝守之中,獨自細聽一個美妙鮮麗的心靈秘語,那種哀吟緩行、孤獨入夢的靈魂歌唱。

那是一種怨,是不甘的死和如死的生。

一種渴望再生與回還的隔世尋訪。

人變煙塵,心變精魄,靈魂呼喚來生的殼,卻又卸不去前塵往事的桎梏。

卻要掙扎著告別枷鎖,告白世界,是桑眉,依然是桑眉,還是桑眉!

冷露朝凝,觸目清悽,停步回眸之際,竟然是指冷心寒,一重亂霧,一重雲煙。而在青苔斑駁的墓徑和斷壁殘碑的寥落之中,全然沒有了寒夜尋訪時的風弄花影,又如何抹得去無奈諱愁、繾綣情懷?

只有傘郎,只有傘郎啊!

噢,傘郎,傘郎,我的傘郎啊!

怨鬼的心,愁成一滴永凝不散的冰淚,又如何去安撫那顆千瘡百孔之心?

又如何在驚鴻一夢之中分得清人間天上、塵緣了斷?

青桑籠黛,柳葉雙眉,傘郎呀,請你一定記著桑眉。

物是人非,人鬼殊途,她的傘郎,分明是重創之後再也沒有了愛人之心。

傘郎的小屋在墓園的最高處遺世獨立,三百六十個臺階所能透過的,只是一顆無愛無念的啞巴的心。傘郎永遠也不會知道,燈息人靜的墓園的夜晚,只有桑眉是自始至終、一如既往地愛著他,只有她寧願錯過一次又一次再生之機,孤單漂泊,做無主的孤魂。如今,傘郎的女兒也出落成十六歲的婷婷少女,可以接替她用一個女人的纖細與成熟去愛她的父親,這樣的親情依依,自然是天倫夢覺,只是多了一個桑眉。

現在,是最蒼茫的時候,桑眉的心雖然不捨,魂魄卻要重回冥界中去。

現在啊,正是最後的時候,在如豆的燭光下,傘郎在做那把傘。

紅紗細絹在他的手裡漫卷,如水的竹骨,如水的傘面,怎樣做才是紙一樣的剔透,紙一樣的易傷,紙一樣的……情份?老祖先做傘的手藝由古至今,一把撐開了五百年的紅紙傘,怎能遮得住風風雨雨的無情?又怎能擋得住恩恩怨怨的無奈?“四季風雨四季秋,望斷紅塵,誰染霜天曉?”這一闋千古失落的《蝶戀花》的斷句,又逃得了誰的故事誰的傷悲?而今夜的傘郎,所做出的這一把紅紙傘,又會有著怎樣的紅情與紅殤?

傘郎不說話。從遙遠的商州躲到這個亡靈的家園,難道就只為了不說話?!

但是傘郎呀,你的桑眉還是找到了這個地方——神秘得像寓言,迷離得似夢境,寂寞無邊是墓園。但是傘郎呀,不是世間所有的女子,都能千徊百轉、轉彎抹角地找到這裡,盯著你親切的身影,忘記今夕何年;也不是所有的心魂,都能抵得了重新投生的誘惑與吸引,千里迢迢趕來看你。黃泉路上好辛苦,世上的一天竟是陰間的一年,而我苦苦追尋的一十六年,要經過冥界中多少酷刑熬煎,又得折去轉世為人後多少年的陽壽芳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