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燈光熒熒,剪出一張佈滿滄桑的臉,如煙訝然望去,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翕動,她聽見他說,回家吧。如煙一怔,便看見窗戶砰地合上了,燈光一閃而逝。如煙吃驚極了,她轉頭看去,那個中年婦女居然對她微微一笑,如煙想,不,她不知道。恐懼變得如此強烈,使她發冷地心跳,她疾步快走,夜色如同被攪動起來,變得煩躁不安。

也許她不知道自己將要去何方,但是腳彷彿指揮著大腦,她穿過一排沿河的房屋,走入一條屋縫之間的小徑,這裡找不見一絲燈光,濃厚的陰影似乎都回蕩著如煙砰砰的腳步聲,如煙想,這是夢中縱橫交錯的紋路,我正在穿越它。在幽徑的盡頭是一些殘牆斷壁,漫漫地叢生著野葡萄藤。如煙在它面前停住了腳步,怔了怔,或許是想了想,她俯身扒開草叢,在一塊長滿青苔的方磚下,赫然放著一幅畫。如煙聽得見自己心跳的擊打聲,她緩緩地把這幅畫開啟,彷彿久遠之前,她也曾做過同樣的動作。畫紙已經泛黃,這僅僅是一幅鉛筆畫,畫中的線條細膩柔和,儘管有些地方已經剝蝕,但是因為它是一幅寫實畫,如煙還是能一眼看清它。如煙震驚無比。也許在神態和著裝方面,如煙和畫中人物還有著差距,然而畫中人物的面目五官,赫然就是如煙她本人。如煙搖搖頭,不,這決不是我。她想所有的人都把我認成她,但我決不是她,我是如煙,從未來到過水鎮。但是我——為什麼會找到這幅畫,如煙痛苦地想,這是為什麼?

夜色彷彿順著雨絲滴滴而落,在一片寂靜中,如煙漸漸有所感應。在那個遙遠的年代,如煙可以看見她在街道中奔跑,月光正如現在被陰雲遮住,天空或許還落著小雨,濺起的水珠淅淅瀝瀝,起初她跳動的腳步聲並不響亮,隨後她可能轉入一個衚衕,衚衕逼仄狹窄,腳步聲便如同迴盪在空谷裡,她跑到如煙的面前,她蹲下身,在草叢深處藏好了如煙手中拿著的這幅畫。她想了想,在畫上墊了塊紅磚。然後她轉身離去,她經過如煙如身邊時,目光投來一瞥,如煙渾身一顫,她的五官清楚明白,彷彿如煙鏡子裡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她臉色慘白,毫無血色。如煙看她遠遠離去,直到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如煙所能想象的在此止步,她不知道她將走向何方,但如煙能感覺到不祥之兆,如同她曾在夢中所嗅到的感覺,那長久的顫動的不安。

如煙的浮想,使過去的事和現在的事有了眉目,然而問題是,那個年代或許已是塵封結垢,但如煙遙想往事時,竟是如此清新欲滴?如煙的眼前閃過雜貨鋪的那位中年婦女,如煙感到有必要重新和她相見。正如所有不能理解的事情一樣,僅僅出於本能。如煙回到漆黑的深巷中,雨飄落在深巷中發出嘆息的聲響,柔和得宛如有一人與如煙擦身而過,如煙看不見他,可能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微微氣息。她走出深巷,迎面河岸力量粼粼的燈光帶來了一團清風,使她明白這不過是泥土的氣息。如煙一眼可以判斷出那一溜房屋中並不起眼的雜貨鋪,她邁著堅實的步伐回到雜貨鋪前。這個時候如煙有一種感覺,她穿行在詭譎的夢中從未像現在這般清新。雜貨鋪已經打烊,中年婦女把最後一把牙刷收進櫃檯裡時,便看到了燈光外默然站立的如煙。她本來可以嚇得大叫,然而對於如煙那種面孔,她曾經再熟悉不過。她心頭的恐懼只是一閃而逝,心想你來找我,絕對不是出於什麼惡意。她說,你想要說什麼。如煙說,我不知道如何說起,可是我想你們都錯了,我不是水妹,我是如煙。我來到水鎮,是因為一個奇怪的原因。如煙的話說到這裡便打住了,她想,水妹是如何的一個女子?

有一幅動人的景象如帷幄一樣緩緩展開。這是從如煙內心得到的印象,儘管中年婦女正在向她講述一段陳年舊事。記憶彷彿泛黃的舊報紙,只要把它開啟,那個年代就浮出濛濛的水面,清晰地展現在眼前。那是發生在一個名叫水妹的姑娘身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