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著木棍,大口地喘氣。脊背彎下來,胸口抵在木棍上,像條瀕於老死的犬一樣一起一伏地呼吸著。

前面是雪。雪地凌凌亂亂。一些貧窮的破房子在不遠不近的前方擺著,呆呆板板地錯落著。

這個普通世界裡只有貧窮和呆板,就好像那山莊裡只有安謐和豪華一樣。當然,那裡還有陰謀。這裡還有虔誠。

他從那山莊來到這普通世界,他要破壞這愚昧的虔誠。

他要告訴人們,關於梅林山莊的傳說,都是騙人的鬼話。

他喘了又喘,聽見前面有人聲。他吃力地抬起頭,看見那些貧窮的小屋先先後後開了門,男男女女的走出來。他們遠遠地看著他,顯出驚訝、懷疑和警惕。

隨後,那些目光又有了一絲絲關心和同情。

有人過來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詢問他,是怎麼回事。

他想說什麼,卻再也支援不住,癱倒在雪地上。

這一次,他很快就甦醒了,也沒有失去什麼記憶。他躺在暖暖的炕上,望著四面俯向他的面孔。

他開始回答人們的問題。他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

然而,剛剛進入梅林山莊的故事,周圍的面孔就都驚恐萬分,如灰如土,嚇得睜大了眼,張大了嘴。

那些面孔相視著,交換著惶恐而又不知所措的目光。

他不能往下講了。

人們相互交換了多次目光。最後,一個比較有威望的中年男子對他說:你好好休養吧,少說話,否則會影響你恢復健康。

然後,他用目光示了一下意,人們就都尾隨著他出去了。

門吱吱嘎嘎地在他們身後關上了,聽見他們在門外壓低聲商議著。那對於他們,無疑是一件大得很的事情。

十年夢魘·《梅林山莊》(5)

於是,他明白了,把梅林山莊的故事講給這普通世界,不僅他危險,聽的人也都危險。

他開始受到冷淡而溫暖的照料。有人給他送飯,有人給他添火,有人給他拍松枕頭,躺舒服,再掖好被子,又有人給他手腕號脈,最後,有人給他熬好湯藥,善善良良地端到床頭來。

所有的人都善良,男人,女人。

所有的面孔都友好,年輕的,年老的。

然而,誰都和他不多言語。他剛要講什麼,對方立刻就會面露不安,就會十分侷促,就不敢正視他,就會盡快離開他。

只剩下冷冷清清的小屋。窗上凍滿了|乳白的冰花,他只能看著這冰花,幻想著外面世界的一切。

就聽到了訊息,獵人父女早已遇難。而獵人父女正是這貧困世界中的成員。

他便深深地沉默了。

他昏昏沉沉地睡過去。感到自己無比虛弱。他活著沒有什麼意義。

一個長長的夢。夢見自己騎著一匹老馬,在荒原中踽踽而行。

他夢見自己寫了一首詩:

半雲半黑天,日昏風慘淡。

枯枝疏疏立,遙遙見荒田。

他在天地間走著。又寫了一首詩:

風黑摧白日,蕭蕭萬木伏。

踽踽入荒野,四望惟獨自。

他在幽幽咽咽的北風中孤獨地走著。

天地的存在,不過是襯托他存在的孤獨。

他夢見自己睡著了。夢中夢。他看到一片霞光般的天空。又做了一首詩:

雪中一枝梅,倚倚笑青天。

春日不是夢,那時紅爛漫。

現實的世界已很虛幻;夢中的世界更加虛幻;夢中夢就無比虛幻了。

他醒得很艱難,很痛苦,很難受。

他醒來時,大汗淋漓,淚水洇溼了枕頭。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