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勝側頭低沉的唱了起來:「蕭蕭饑民路,非鬼非人行,幼子腹無草,妻女無完裙,掘草尋根莖,百里無一根,朝慕食無棄,有女換數湯羹,兒出烹肉籲……哀哉苦流民,嚎泣誰人聽……」

他吟唱完半響,扭臉看著自己爹說:「前朝的詞兒,我那老哥說,等皇爺得了天下就不會這樣了……」

佘青嶺把書握成團兒,半天才說:「難為我兒了,以後再不會了。」

陳大勝點點頭,有淚從眼角滴落。

幾年來,多少餓殍慘禍都是透過斥候的手送到京裡來的。

此事,老大人們知道,皇爺知道,他更知道。

可人命如紙,禍事一層層壓了幾屋子。

他心裡存著大事兒,還得做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他得給上司笑臉,得給妻兒笑臉,得給那些噁心人笑臉。

到了如今,他陳大勝總算可以給一些人交待了。

佘青嶺伸出手,蓋在了兒子臉上:「過去了。」

「……恩,過去了。」

寒風呼嘯,慶豐城老馬場外,謝六好帶著人接了老太太還有嫂子。

老太太下車他就開始埋怨:「阿奶,這都是什麼地方,您有東西要交託只管給我就是!胡家又不是主犯,我也打過招呼了,還給她們添了個火盆兒……」

老太太打斷他的話說:「你可別羅嗦了……我認識幾個人啊,我身邊有幾個認識的還喘氣兒的啊?」

謝六好閉嘴,對小嫂子聳肩。

七茜兒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馬場外一片蕭瑟,雪粒子凍不住的泥濘路邊,一隻緞面的破繡鞋露著原本的繡色,誰還沒有幾家良心親戚,人雖不多,可依舊有人燒了大雜木,成群聚攏取暖。

只要馬場那大木門一開,就有人圍過去想探聽一下訊息。

有人塞錢,卻被出來的官兵拿鞭子驅趕開。

謝六好扶著老太太沒走正門,卻往一側的東牆走,他帶來的那隊九思堂的小令,就一人揪了幾個大包袱跟著。

老太太邊走邊說:「我瞧著,這也沒幾個人啊,單是咱泉后街就七戶呢。」

謝六好也感嘆:「奶,這就不錯了,您去燕京那幾個要案羈押的地方去看,哼,那叫個寒涼,又遇到這樣的雪,那邊成天往外揪屍首,連個接屍首的都沒有。」

謝六好說的是揪這個字。

這是牢裡的規矩,案犯沒有判決之前進了牢獄,豎著進去從此便不走人門,死了拖到牢獄牆邊一個洞裡面推,外面揪出去丟了,若有親人花錢買屍還算是個下場,可這回的事兒,是滿門滿門的倒黴,就誰來接呢?

老太太半天才說:「這會子,就甭跟旁人要良心了……」

謝六好點頭,扶著她來到側面一個臨時敲出來的木門前,他解下刀鞘敲了幾下。

那裡面半天問了一句是誰。

謝六好解下腰上的牌兒,又看看七茜兒。這事兒很大,他的牌兒也不夠進去的。

七茜兒從袖子裡取出陳大勝的牌兒遞給他,又一併塞入門上開的一個碗口大的洞裡。

那裡麵人接了牌兒,很久才聽到大串鑰匙叮噹碰撞。

隨著嘩啦啦幾聲響,這門才開啟。

這一開啟,好傢夥!上千人在裡面羈押著吃喝拉撒,這味兒也是可以的。

老太太不是沒吃過苦,卻沒聞過這種生人堆積臭。

七茜兒把陳大勝讓她預備的一個香包取出,遞給老太太道:「阿奶,這個鼻子下面擋擋。」

老太太卻擺下手,忍著呼吸道:「沒事兒,一會子就好了……」

老馬場院內,曾經繞牆的牲口棚子被打成隔間,隔間外面上了碗口粗的硬木以作牢房柵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