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開始議論紛紛,教室裡的安靜打破了。康南在講臺上踱著步子,等學生提出問題。他無目的的掃視著全室,於是,他接觸到一對柔和而憂鬱的眼光,這是江雁容,可是,當康南去注意她時,這對眼光又悄悄的溜走了。

“一個奇異的女孩子。”康南想。一學期已經過了大半,對於全班學生的個性脾氣,康南也大致瞭解了,只有江雁容,始終是個謎。她那孤獨無助的神情總使他莫名其妙的感動,那對沉靜而恍惚的眼睛,那份寂寞和那份憂鬱,那蒼白秀氣的臉……這女孩心中一定埋藏著什麼,他幾乎可以看到她心靈上那層無形的負荷。可是,她從來不像別的學生那樣把一些煩惱嚮導師吐露。她也常常到他房間裡來,有時是為了班上的事,有時是為了陪程心雯,程心雯總有些亂七八糟的事要找他,也有時是陪葉小蓁。每次她來,總不是一個人,來了就很少說話,事情完了就默默的退出去。但,她每次來,似乎都帶來了什麼,每次走,又好像帶走了什麼,康南無法解釋這種情緒,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對這個瘦小的女孩子特別關懷。“一個奇異的女孩子。”康南每看到她就這樣想,奇異在那裡,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下課號響了,在班長“起立!敬禮!坐下!”的命令之後,五十幾個學生像一群放出籠的小鳥,立即嘰嘰喳喳的叫鬧了起來。教室裡到處都是跑前跑後的學生,葉小蓁在大聲的徵求上一號的同志,因為沒有人去,她強迫江雁容同行。剛才一直打瞌睡的程心雯,這時跳在椅子上,大叫著:“該誰提便當?”教室裡亂成一片,康南不能不奇怪這些孩子們的精力。

走出教室,康南向樓下走去,後面有學生在喊:“老師!”他回過頭去,是班長李燕捧著一大疊週記本,他接過週記本,下了樓,回到單身宿舍裡。這是中午,所有單身教員都在學校包飯。把週記本放在桌子上,洗了一個臉,他預備到餐廳去吃飯。但,他略一猶豫,就在那疊週記本中抽出了江雁容的一本,站在桌前開啟來看。週記是學生們必交的一份東西,每週一頁,每頁分四欄,包括“生活檢討”、“學習心得”、“一週大事”,和“自由記載”,由導師評閱。江雁容總習慣性的順著筆寫,完全不管那各欄的標題,康南看見那上面寫的是:

“十八歲,多好的年齡!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早上,媽媽對我說:”長命百歲!‘我微笑,但心裡不希望活一百歲。許多作家、詩人都歌頌十八歲,這是一個做夢的年齡,我也有滿腦子可憐的夢,我說’可憐‘,是因為這些夢真簡單,卻永不能實現。例如,我希望能像我家那隻小白貓一樣,躺在院子防空洞上的青草上。然後拿一本屠格涅夫、或托爾斯泰、或狄更斯、或哈代、或毛姆……啊!名字太多了,我的意思是管他那一個作家的都好,拿一本他們的小說,安安靜靜的,從從容容的看,不需要想還有多少功課沒做,也不需要想考大學的事。但,我真那樣做了,爸爸會說:“這樣躺著成何體統?’媽媽會說:”你準備不上大學是不是?‘人活著’責任‘實在太多了!我是為我自己而活著嗎?可憐的十八歲!被電壓電阻、牛頓定律所包圍的十八歲!如果生日這天能有所願望,我的願望是:“比現在年輕十八歲!’”

康南放下這本週記,沉思了一會兒,又抽出了程心雯的一本,於是,他看到下面的記載:

“生活檢討:上課再睡覺我就是王八蛋!可是,做王八蛋比不睡覺容易得多。”學習心得:江雁容說代數像一盤苦瓜,無法下嚥。我說像一盤烤焦的麵包,不吃怕餓,吃吧,又實在吃不下。

“一週大事:忘了看報紙,無法記載,對不起。

“自由記載:葉小蓁又宣佈和我絕交,但我有容人氣度,所以當她忘記了而來請我吃冰棒的時候,我完全接受,值得給自己記一大功。做了半學期風紀股長,我覺得全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