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典言語懇切,目光深沉地看著燕植,燕植卻後退。

不,不能回京。

正是因為自己,母親才會在悲憤恥辱中鬱鬱而終。要是沒有自己,父母就不會雙雙含恨而去,死後也不得團聚。

當年父親那樣辛苦佈局,才壓下高宗蓄意挑起的權宦之亂,他們都是心思深沉滿腹算計的人,把人心算計透了,人性也就泯滅了。

而皇叔心有大愛,他才是最該穩坐皇位之人。

至於自己,活在世上都是苟且偷生,再做皇帝,怎麼對得起苦難深重的母親。

「師傅,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你教我權衡御下帝王之術,我恐怕是用不上的。」燕植長舒一口氣,「比起皇位玉璽,我更在意這鍋湯。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想做皇叔的侄子,一輩子叔侄相親相愛。皇叔是很好的皇帝,他的後代比我更適合那個位子。師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和你說的都是真心話,最高處不一定是最適合我的地方——師傅,替我調調味吧。」

張典默然看著眼前的孩子。

不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雖然不能宣之於口,但張典心裡確實僭越地將燕植視作親子一樣教養。

人皆養子望聰明,而為臣的畢生追求便是輔佐明君,成就千秋偉業。在張典第一次見到燕植時,便看出了這孩子桀驁不馴地外表下的沉穩智慧。他愛惜這樣的才智,希望陳國能有卓越英明的君王,能夠讓天下萬民幸福安康。

真正成為永安王太傅後,張典越發認識到燕植遠超同齡人的成熟,便傾盡心力為其鋪路,但同時也看到了燕植身上對皇位近乎悲哀的冷淡。

張典懷疑是皇帝猜忌苛待,所以他刻意避嫌。但很快發現原因並非這樣簡單,但真相如何,燕植隱藏得很好,他無從得知。

利害關係,並不需要師傅分析多少,燕植其實都明白。

但他就是願意放下京城號令天下的玉璽,來江州屈居廚房給皇叔熬煮魚湯。

親情重於皇權,這就是這孩子的選擇。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人皆養子望聰明,總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1】

張典亦長舒一口氣,為燕植擦拭花臉:「殿下,待戰爭平定後,你該請殿下加些食邑,這些天都餓瘦了。」

燕植眼睛亮晶晶的:「嗯,我讓皇叔把永州物產豐饒的縣城也都給我!」

帝王分茅,王侯受其裂土。

師徒二人默契地達成了一致。

張典嘗了一口魚湯,道:「出鍋時再勾一些米湯會更好……下次再給陛下熬湯,換一種魚吧。陛下是積勞憂慮,不是產後體虛。」

燕植心想怎麼不是產後體虛,小臉一紅:「哦……好,下次一定注意。」

——

燕綏準許了張典前去景州,臨行之際,張典大禮拜別皇帝,禮畢後又受了永安王師徒之禮。

城樓上朔風獵獵,吹得人眼痠。

「師傅,你教我的食譜我都已經學會了。」燕植強撐著不讓眼淚落下來,「還不夠,我要師傅帶我吃更多珍饈美食。」

此去兇險,生死難測,或許是師徒最後一面了。

張典明知於理不合還是拍了拍燕植肩膀:「別怕,臣會回來的。臣想教殿下的不止是飲食,還有詩詞書畫,品茶飲酒,雖說風雅之事無用,到底也可陶冶性情。還有——」

張典看向徐嘉式:「皇室子弟總要文武兼備才好,不說上陣殺敵如何英勇,至少要強身健體。臣想請王爺教殿下些拳腳功夫,再加弓馬更好,請王爺不要推脫。陛下,臣僭越了。」

徐嘉式與燕綏對視一眼:「你考慮得周到,放心就是。」

於是張典心滿意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