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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調樸素的馬車抄了近路,很快來到箐鎮。

又是那片墨染的瓦,雪白的牆。

葉府。

此時已是深夜,山中狼嚎幽幽而起,烏雲滾滾,新月的夜,山霧朦朧,燈籠堅持著閃了最後一下,熄滅。

山夜寂涼。

後院西廂一間小屋亮起微弱的燭光。

繼而愈來愈大。

西廂失火了。

窗紙上,只有孤獨人影。

一個女人揚起手,五指蜷曲,掙紮了一番,滑落。

夏菱飄在院子裡,似聽見一聲微弱的哀啞:

「孩子……」

火光吞噬掉一切影子。

身邊時灼燙的溫度,又有涼意拂過。

夏菱睜開眼,天空還是那樣黑壓壓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死氣沉沉,狼嚎慼慼,似在哀悼著什麼。

身下被一雙軟臂託著,好聞的檀香鑽入鼻腔,很暖很暖。

她抬頭望去,夏丹姝驚艷的美貌倒映在烏黑的瞳中。

黑色斗篷下,是明黃的鳳袍。

真是,不論何時何地,都放不下這個身份。

她的背後是被火海淹沒的葉府。

正想動動,卻發現自己早已被嬰兒臂粗的麻繩捆成了粽子。

你他麼搞什麼?!

發出的聲音卻是咿咿呀呀。

眼皮被濕潤的液體黏住,滾落唇瓣,濕濕的、鹹鹹的,很澀,明明是熱的,卻叫她脊背驟起寒顫。

「好菱兒,乖。」

夏丹姝眼神縹緲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聲音輕輕提起,帶著江南一貫的嗲,彷彿用盡一輩子的溫柔。

她為懷中孩子帶上兩隻銀腳鐲,轉了轉,不知按到了哪兒,只聽咔嚓一聲,腳鐲中間連起一道鐵鏈,固若玄鐵。

火光映照下,腳鐲內側兩個刻字閃現:

夏菱。

夏丹姝輕輕拍哄著她,歲月回流,彷彿懷中這個孩子還是剛出生那會兒的小毛毛。

「菱兒,菱兒……」

她喚著,輕輕巔著,來回走著。

「娘親給你帶了你出生時的襁褓,你看,多好看的顏色。」

明黃為底,大紅鑲邊,守護神青鳥麒麟為紋。

歷來吳越皇室長公主的象徵。

夏菱沒有享受過,從不知被母親護著是什麼感覺,這個詞對她來說,太抽象,太陌生。

三百一十六年,她度過的漫漫長河裡,看著那些母子鬼魂分離抱頭痛哭,新娘出嫁哭孃家的情景,實在不能理解。

她如同一個看客,旁觀著一對又一對母子、母女,重逢、分離,地府再重逢,到了奈何橋再分離。

她想,有那麼多眼淚可以哭的嗎?

她納了無數雙鞋,承載了無數代人的感情,一路送行他們過忘川,再像個機器一樣,日復一日重複著,將這些情感傾倒進忘川這個無底洞的動作。

夏菱無數次幻想過母親的關懷是什麼樣的?

會不會和冥界的天空一樣,有著無比絢麗的極光,七彩斑斕。

或者散發著忘川那股香甜的水果味。

或者還會像河對岸那六道輪迴門一般,每墜入一隻靈魂,都會叮噹作響,就好像微風之下,清脆悅耳的風鈴,鳴奏著治癒十足的風之歌。

唯獨沒有想像過,母親的懷抱。

很軟,很暖,很安寧。

像躺在紫藤下的搖椅,輕輕地,柔柔地。

這就是回到母親懷抱的感覺麼?

她彷彿回到襁褓,還在搖籃中咿咿呀呀的小毛毛。

夏菱緩緩合上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