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看到是一個年輕小夥於,驚魂甫定。

「是我,」他說,「記得我嗎,我叫左文思,我們見過一次。」

我怔怔看著他。

是,左文思。我是怎麼了?我怎麼像是自鬼門關回來似的?

「我記得你。」我努力鎮靜下來,撂一撂頭髮。

「我嚇你一跳?」他抱歉地說,「我剛才在大馬路看見你,來不急走過來,沒想到你已不見,幸虧在小巷一張望,又發現你在發呆,怎麼鑽進來的?這裡多髒。」

「我……我不見了一隻手套。」

他說:「在這裡,不是一隻,而是一雙,不過要洗了。」

他替我把手套揀起來遞給我。

他看著我,臉上喜氣洋洋的,「你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我在這裡辦公。」我說。

「替誰?」

「曹氏製衣。」

「啊。」他顯然對這一行熟悉。

「你呢?」我隨口問。

「我來取訂單。」他答。

他扶我走出小巷,我已定下神來。

「讓我送你一程,」他堅持,「你精神有點不大好。」

我不再堅持,默默跟他前去。

他並沒有開車子,我們上的是街車。

我神色非常恍惚地倚靠在車椅墊上。我發誓剛才見到滕海圻。

香港這麼小,既然回來了,便一定會得碰見他。

我苦笑,還是對牢鏡子,多練習那個表情吧,先是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

「韻娜。」左文思喚我。

「是,你同我說話?」我吸進一口氣。

「你怎麼了,鼻子紅彤彤的。」

「噢,我重傷風。」

「我有預感,我知道我會得再碰見你。」他搓著手,興奮地說。

我回過神來,「那當然,除非不出來,否則總會碰得見。在咖啡座、戲院、馬路,這是一個人擠人的城市。」

「啊,韻娜,我可以約你出來嗎?」他起勁地問。

「我?當然。」我有點不自然。

「我打電話給你,我記得你說過要看我的設計。」

「啊……是的。」我掏張卡片給他。

「謝謝你。」他慎重地收起來。

「我到家了,謝謝你。」我下車。

「喝一杯熱茶,好好睡一覺,以後雨天記得帶把傘。」他在車中叫出來。

我不禁微笑起來。

失魂落魄到連陌生人都禁不住要忠告我。

世人是這樣的,專喜教育指導別人。

到家,筋疲力盡,也不吃飯,洗把臉便倒在床上。

隱隱聽見母親說:「穿著這種鐵皮般的褲子,怎麼睡得著?」

我翻一個身,睡得似豬玀,管它呢。

第二天八點鐘醒來,足足睡了十一個小時。腹如雷鳴,連忙到廚房去叫菲傭做早餐,接著換衣服上班。

父親見我狼吞虎嚥,笑問:「還說要搬出去住?」一副老懷大慰的樣子。

我也笑。

真的,許久沒說要搬出去住。

「慢慢吃,叫司機送你去。」父親說。

「太塞車,地下車要快得多。」

我抓起大衣與皮包就走。

臨出門看到母親寬慰的笑容。「可憐天下父母心。」

中午時分,我叫信差出去買一隻飯盒子。

有人在我房門上敲三個。

我以為是曹老闆,一抬頭,看到的卻是左文思。

「你?」我笑,「怎麼一聲不響走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