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梵太太說:「難怪比爾說,只要一半學生像你,教大學就好教了,可惜一大半學生聽課是為了找老師的碴。」

我微笑,外國學生都這樣,沒完沒了地跟老師爭執,吵鬧,我是不做這種事的。如果嫌哪個老師不好,索性不去上他的課好了。

然後我的頭就重了起來,昏昏欲睡,安眠藥發作了,我奇怪他們怎麼叫我吃藥,大概是想我多睡一點。我不知道納梵太太是幾時走的。

我醒來的時候覺得冷,窗門開著,有風,但不知是日是夜,玫瑰花很香。因為寒意甚重,我想是夜裡。我摸索到召人鈴,剛想按,彷彿聽見有人翻閱白紙張的聲音。

一定有人。

「是誰?」我低聲問。

沒有回答。

「哪一個?你昨夜也在嗎?」我把聲音抬高一點。

「你醒了!」護士笑說,「怎麼把毯子踢在腳後?」

「是嗎?麻煩你替我撿一撿。」我笑。

「睡得好嗎?」她問。

「什麼都不知道——請問什麼時候?」

「早上五點。」

「哦。」

「你怎麼了?」她問,「不舒服?」

「出了一身大汗,現在有點冷,肚子餓。」

「你應該睡到早上七點的,現在吃了東西,早餐就吃不下了。」

「那麼我不吃好了。」我說。

「乖得很。」

我笑說:「每個人都把我當孩子,受不了,怎麼一回事?」

「你幾歲?」

「二十歲!」

「我的天!看上去像十二歲!」護士說。

「又少了三年,昨天下午有一個太太來看我,還說我有十五歲,越來越往後縮了。」

「你怎麼了?」

我有點頭昏,累得很,只好往床上跌,護士趨向前來,摸我的頭,不響,馬上走開了,我自己去摸摸,怪燙的,噫,不是感冒了吧?我很有點懊惱:怎麼搞的?

護士沒回來,另外一隻手無聲無息地搭了上來,我驚叫:「誰?」

「我。」

「納梵先生!」我失聲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他不回答。

護士回來了,把探熱針塞在我嘴裡。

我明白了,他根本沒有走,昨天是他,今天也是他,他根本沒有走,三日三夜他都在這裡。

這是何苦呢,我就算死了,他也不過是少了一個學生,這樣守著,叫我過意不去。前天晚上我還又哭又唱歌的,看樣子都叫他看見了,多麼不好意思!而護士們也幫他瞞我。

護士把探熱針拿回去,馬上叫醫生。值夜醫生來了,不響,把我翻來覆去檢查半晌,然後打了兩針。

我只覺得頭重,而且冷。我問護士要毛毯,她替我蓋得緊緊的,叫我好好躺著。我本來想問什麼事,後來就懶得問,反正人在醫院裡,不會差。早餐送來了,我吃了很多。

我不曉得跟納梵先生說什麼才好,我不能趕走他。

我問:「納梵先生,吃早餐嗎?」

他笑,「也是護士送來的。我正在吃,你沒聽見?」

我好氣又好笑,他真把我當孩子了。

吃完之後,我照例漱口。(明天一定要讓護士準我刷牙,髒死了。)

我問:「我睡覺,有沒有講夢話?」

他有點尷尬,他答:「沒有,很乖。」

「你一定很疲倦了,納梵先生。」我歉意地說道。

「醫生說後天你可以拆紗布,不過還有兩天而已。」

「真的?」我驚喜。

「但是你不能出院,還要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