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兒的電話非打通不可(1)

那一段時間,徐天膩歪在長途電話中無法自拔。他總是有辦法長期佔據著一個分機,一個月三塊零花錢,打電話要花去兩塊。因此電報電話局的姑娘一度以為他愛上了她。那電話總是特別綿長,就像某種膠狀物,透明,甜膩,流動不開又融化不了。他總是閃著亮亮的眼睛,朝氣蓬勃,意氣風發。但他低頭打電話的樣子,簡直就不像一個大小夥子,竟然有幾分羞澀,有時候又會有幾分可以原諒的輕浮。

後面排號的人總是有意見。電報電話局的姑娘,徐天已經認識。他從西安回來,有時候會帶給她一塊很好聞的香皂,那是吳晴給的,海鷗牌的。香皂洗出來的頭髮,真是好聞。所以她總是不理那些人的叫嚷,專心埋頭看她的《大眾電影》,那時劉曉慶在《同志謝謝你》中青澀一笑,傾國傾城。

徐天掛掉電話出來時,也會去翻翻她正看的畫報,或者說“你今天穿的襯衫真好看”,這姑娘因此會高興好幾天。

西安來插隊的知青,陸續都回去了。他們終究不屬於隴口。雖然還有剩餘的散兵遊勇,但他們的離開已經成為定局,也已經失去了以往的苦悶和緊張。他們圍著電報電話局忙碌著,也無非是和家裡商量著回去準備幹什麼,在哪裡工作,或者和物件憧憬一下美好的未來。

從最開始這些人來,隴口只是把他們當做客人。他們不是隴口人,也成不了隴口人。他們說話的口音,走路的姿勢,刷牙的樣子,都是那樣特別,都和隴口人不同,到底怎樣不同,誰也說不清,但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

即便是那些表面看來是要紮根的。

早些時候來插隊的,有的娶了當地的姑娘,在隴口安家了,但他們的做派還是和當地人不一樣。最奇怪的是,許多插隊的男知青結婚後,老婆一直沒有懷孕。幾年了也沒有孩子,只好抱養。而那些年輕的女知青,懷了孕的,又有許多不願意結婚,懊悔、廝打、哭天抹淚,最後還是狠狠心走了。他們的孩子大多留在了隴口,被那些沒有孩子的人收養。知青領養知青的孩子,已經不是稀罕事了。

而眼前這個總是精神頭十足的小夥子,一群人總是喊他徐天的,估計也要走了。他打電話的頻率越來越高,像是在謀劃一場起義。他們的離開,就如同一場熱乎乎的暖空氣從隴口消失了,形成的氣壓流向,就是風的感覺。那是歷史氣候的風,讓幾代人多了一些話題和回憶。

電報電話局的姑娘有些惆悵。她從畫報裡拔出眼睛來,看看門口的白樺樹,那白色的樹皮反射了秋日的陽光,照得她眼睛有些疼。有時候,她會想象徐天物件的樣子,眼前出現的是畫報上活色生香的劉曉慶,或者是扎著麻花辮的倪萍。

徐天的物件吳晴,這時也總是在電話機旁邊守著,不能離電話太近。傳達室的大爺,總是會找她聊天,問長問短,而她卻是什麼都不想說。

她滿腦子都是徐天:他在去縣城的拖拉機上吧?他在電話局排號吧?他坐在拖拉機上即興神侃的樣子,他跳下拖拉機的樣子,他等電話不耐煩的樣子……為什麼還不來?她總是把和徐天在一起的一幕幕回憶一遍,想起他說的每一句話“你的酒窩比酒都香”“你的頭髮像是一片蘋果瀑”……呵呵,虧他想得出。

吳晴有著一頭濃密的黑髮,但她沒有趕時髦去梳個麻花辮,而是剪個齊耳的短髮。而這短髮正好讓吳晴的臉看上去若隱若現,讓人想要一探究竟。徐天第一次看到吳晴,是她的背影,他回去寫了一首詩,當場念給費兵聽:

一 今兒的電話非打通不可(2)

美麗是柳芽吐綠,

美麗是夏荷婷婷,

美麗是秋月襲人,

美麗是你一頭湧動的蘋果瀑,

讓男兒忘記本要感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