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們自然明白陳鼻這番狂言的意思。他的確是裝瘋;心裡卻如明鏡般清澈。裝瘋也有慣性;裝久了;也就有了三分瘋。而我們跟隨著李手來醫院探望;其實心裡也是惶惶不安。讓我們送幾束鮮花;送來幾句好話;甚至送來幾百塊錢;那是沒有問題的;但如果讓我們負擔鉅額醫療費;確實有點……因為;畢竟;陳鼻與我們無親無故;而且;他又是這麼一種狀況;如果他是一個正常的人……總之;先生;我們雖然不乏正義感;不乏同情心;但到底還是凡夫俗子;還沒高尚到為一個社會畸零人慷慨解囊的程度。所以;陳鼻的瘋話;是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借坡下驢的坡兒。我們看看召集我們來的李手;李手撓著頭說:老堂;你安心養著吧;既然是警車撞了你;他們就該負責到底;實在不行;我們再想辦法……

滾;陳鼻道,如果我的手能舉起長矛;我將會敲打你們愚蠢的頭顱。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呢?我們抱起那幾束噴灑了低劣香精的花束;正欲走而未走之時;那瘦高護士帶著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進來了。護士對我們介紹;說這男人是主管財務的副院長;護士也把我們介紹給副院長;說我們是9號的親戚。副院長開門見山地向我們出示了賬單;說陳鼻的搶救費、醫療費已累計到兩萬餘元;他一再強調;這還是按成本計算的。如果按慣例計算;那遠遠不止這個數目。在這個過程中;陳鼻一直暴躁地叫罵著:滾;你們這些放高利貸的奸商;你們這些吃死屍的蛆蟲;老子根本就不認識你們。他那隻能動的胳膊揮舞著;敲打著牆壁;摸索著;摸到床頭櫃上一隻瓶子投到了對面床上;打中了那個正在輸液的垂危老人。滾;這座醫院是我女兒開的;你們都是我女兒僱來打工的;老子說句話;就能打碎你們的飯碗……

正鬧得不可開交的當兒;先生;一個身穿黑裙、蒙黑紗的女人走進了病室。先生;我不說您也能猜到她是誰;是的;她就是陳鼻的小女兒;那個在玩具廠大火中死裡逃生、毀了面容的陳眉。

陳眉如同幽靈;飄進房間。她的黑裙黑紗;帶來了神秘;也似乎帶來了地獄裡的陰森。喧鬧立即中止;彷彿切斷了發出噪聲的機器的電源。連悶熱的空氣也冷了下來。窗外的玉蘭樹上;有一隻鳥兒;發出一陣柔情萬種的鳴叫。

我們看不清她的臉;也看不見她身上的任何一點面板。我們只看到她身材高挑;四肢修長;是一個模特兒般的身軀。我們自然知道她是陳眉。我與小獅子自然又回憶起二十多年前那個襁褓中的小丫頭的形象。她對著我們點點頭;又對著那副院長說:我是他的女兒;他欠下的債;我來償還!

先生;我在北京有一個朋友;是304醫院燒傷研究所的專家;院士級的水平;他告訴我;對於燒傷病人來說;精神上的痛苦也許比肉體上的痛苦更難忍受;當他們第一次在鏡子裡見到自己被毀壞的面容後;那種強烈的刺激和巨大的痛苦是難以承受的。這些人;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活下去。

先生;人是環境的產物;在某些特殊的環境下;懦夫可以成為勇士;強盜可以幹出善行;即便是吝嗇得一毛不拔者;也可能一擲千金。陳眉的出現和她的勇敢擔當讓我們心中羞愧;而這羞愧又轉化成仗義。仗義之後就要疏財。先是李手;然後是我們;都對陳眉說:眉子;好侄女;你父親的賬;我們來分擔。

陳眉冷冷地說:謝謝你們的好心;但我們欠別人的賬太多了;欠不起了。

陳鼻大聲吼叫:你滾;你這蒙著黑紗的妖精;竟敢來冒充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一個在西班牙留學;正與王子戀愛;即將談婚論嫁;一個在義大利;購買了一家歐洲最古老的酒廠;釀造出了最優良的美酒;裝滿一艘萬噸巨輪;正在向中國行駛……

第四部8

先生;非常慚愧;您期待已久的那部話劇;依然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