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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錶,還有十分鐘她該來了,她是不遲到的。
我叫一個茶。
才抬起頭她就跑過來了。天呀,寶貝!
我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真是獨一無二的寶貝。
她穿著一條褪了色的、打滿補釘的牛仔褲,一雙涼鞋,一件極薄的奶白色襯衫。那襯衫的料子貼在她身上,像一層薄膜,胸前背後都印著汗,她胖了,也不是胖很多,可是那身裁是流動的,無處不在的,曲折離奇的,她的腰還只是一握,胖都胖在應該的地方。
我看看她。心中有一種破碎,她是陽光空氣雨水,我只是孵泠氣間的一個動物,我怎麼配得起她──就算是吃一頓也不配。
她沒有看到我。手臂挽著抱著無數的大紙包,紙包上是:「詩韻」。她的頭髮漆黑閃亮盤在頭頂,小髻上插著一枝玉簪(獨一無二的寶貝)。她雙頰紅粉粉的,有一層汗光,終於她看到我了,一臉的笑,向我走來,雪白的牙齒,深深的酒渦。
「家明。」她側著頭,又叫我一聲。
我站起來替她拉椅子。她坐下了把紙包都放在地上。
她笑,「我都不敢試衣服,一身的臭汗,把人冢的衣服都試髒了,胡亂買一點算數。」
她喝啤酒。
在座所有的太太小姐都用妒羨的眼光看看寶貝,她們的厚厚脂粉是失色了。
「家明。」她笑著又叫我。
我被她叫得心煩意亂,只好拿香菸出來抽。
她替我點火,打火璣是牛仔褲袋裡摸出來的都彭,紫紅漆面,與她夾在襯衫口袋裡的原子筆是一套,她還是如此考究。
我吸了一口煙。
她捧著啤酒一口氣喝了半杯。
「上帝!」我笑她。
「我就成啤酒桶了。」她說:「或是已經成啤酒桶了。」
「你胖了。」我說:「書讀得怎樣?」
「很好。謝謝。」她抿抿嘴,「就是苦,也有開心的時候,晃眼就兩年了,你看我,現在我的腿是要來跑路的,我的手是用來提包的,我成了大力士了哈哈。」她放肆可愛的笑著。
「你還是一口廣東話。」我說。
「噯,這是我的好處(家明一定想,媽呀,寶貝也有好處,真受不了。)可是我一向說話不中西混雜,中文管中文,英文管英文。」
「我想你。」忽然我說了句電影對白似的話。
她看著我,笑了,那笑是溫柔的,動人的,溫聲的,她說:「家明,我一向愛你,你是知道的。」
「你還愛我嗎?」我傻氣的問她,「我唯一的驕傲是你愛我。」
「當然我愛你。」她把手放在我手上,「我一直愛你。」
「你現在有男朋友了?」我低聲問她。
「男朋友?沒有。但是我不寂寞,我常常跟男孩子出去,他們對我很好。我還有一年的書要讀呢,畢了業再算。」
「他們說你考第一,真的嗎?」我問。
「考第一有什麼稀奇?真正奇恥大辱,」她笑,「沒別的更好的事可做才考第一的,後來我就考個及格算了。」
「臉色很好。」我說:「我們住香港的人都蒼白。」
「香港人懶,以前我也懶,手腳全部要退化的,走幾步路都嘆辛苦,太享受了,還一天到晚怨這個怨那個,樣樣都要最好的,如今香港的稅還是全世界最便宜,可是如果我說這句話,怕就被亂琨打死。香港人又貪,事事最好快刀切豆腐,兩面光,象我被逼到外國去混了一年,這才明白以前根本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香港對我來說,是天堂。」
「英國好嗎?」
「好不好跟我沒關係,我不過是讀書,讀飽了就走,應該很好,不然怎麼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