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解說僅僅只是背景,李克載拉回到主題:“孟加拉乃至天竺,在這百年大計裡起什麼作用?”

宋既道:“工商事就意味著起起落落。不管是國家來作這佈局,還是任由工商自長,都會有盈缺之患。前幾年各行各業都有大成功的,每年都帶起一股風潮。尤其是原料來自田地裡的行業,跟風時都種一類作物,一旦商貨濫市,原料賣不出去,就全爛在地裡。同時有些行業產需不穩。今年供不應求,明年可能就無人問津了。來來回回,難以積澱。不僅傷及農人,還讓產業受損,高樓當然建不起來。”

“建高樓更關鍵一點還在於讓工商能得足夠多的利,這樣他們才能做大,做大了才能僱更多的人。撐起更高的樓。而在國內,因大義所在,不可能盤剝國人太多,就只能向外求更多利。”

他雙手一抱:“除了國家照拂外,如果能攔水建壩。蓄起一座水庫,盈時放水,缺時蓄水,河流就能始終平穩,天竺就是這樣一座水庫……”

宋既舉手虛提:“我們以關稅為閘門,控制天竺商貨的進出,國中工商就能榨取到更多的利,風險也能轉嫁給天竺。目前在孟加拉,已選中了染料、黃麻和甘蔗等作物作為國中原料的水庫,未來還要試點棉田和茶園,補充嶺南和江南因轉產而出現的原料空缺。”

“原料之外,我們還會在天竺打壓當地的工坊產業,讓天竺又成為我們絲綢、棉布、瓷器乃至機械雜物商貨的傾銷地,成為英華商貨的水庫。總之有這麼一座水庫在,我們國中的產業在盈缺之間就有充裕的緩衝。”

李克載點頭,這不就是在暹羅所行的策略麼?暹羅已淪為英華的稻米和木材產地,自身雖發展了一些工業,卻都是稻米和木材的粗加工,類似米糖、傢俱和木器這樣的再加工商貨又從國內返銷給暹羅。

也就是說,天竺就是要當悲催的墊腳石,為英華產業升級貢獻血汗。

想到暹羅,李克載又發現了不同,暹羅雖不是英華的殖民地,卻已經被英華資本深深滲透,在南京上市的南洋米業公司有暹羅數萬頃良田,而暹羅王室居然還是第三大股東。這麼多年裡,暹羅因英華米價動盪而出的亂子可不少,英華米價跌了,暹羅稻農破家,英華米價漲了,暹羅米全湧去英華,暹羅國內米價暴漲。英華為穩定暹羅,每次都“慷慨”地伸出援助之手,以補貼或者大單吃進的方式平抑或提升米價。

為何對暹羅要刻意照顧?

宋既道:“這就不止是工商的問題了,暹羅和安南,是英華掌控南洋的兩處根基,扶持這兩國俯瞰南洋各國,自然不能亂了這根基。而天竺則是東西方相匯之門,天竺也很大,自有特點,受得住這般壓榨。”

受得住壓榨……說這話時宋既一點也不臉紅,看來他到孟加拉,就是盤算著能在這挖多深的水庫。

見李克載有些糾結,宋既搖頭道:“別忘了段國師的以真窺道,不客氣地說,天竺換我們當家,大多數當地人說不定還比以前能過得好一些。假設財富是有定數的,我們在天竺劫掠的也是有錢人的財富,這裡的窮人基本都是首陀羅和賤民,他們窮得只剩下一口氣。”

首陀羅乃至賤民……

李克載回想起這些日子來所接觸的天竺人,忽然覺得,這裡風物雖跟華夏迥異,卻有什麼東西跟華夏隱隱契合,那東西不敢去深想,酸澀到極點。

宋既也在嘆氣:“天竺這裡,彌散著一股沉腐了千年的臭氣……”

古林格姆縣,鐘上位煩躁地出了府邸,想出去透透氣,可一出門,一股幾乎能與茅廁媲美的腐氣就撲面而來,他趕緊捏著鼻子呸呸吐著,心頭更是鬱悶不已。

之前他和算師討論之後,覺得在這裡買地置產,辦靛藍黃麻種植園比承包柴明達爾更有前途,可方武顯然對種田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