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是不是正朔,是用刀子殺出來的,可不是用嘴噴出來,筆桿子抹出來的。

在曾靜一案上,雍正要用誅曾靜的心,要用筆桿子說,不過是以大清是不是正朔,來論證他雍正是不是位正和聖明。而江南呂留良的著述,頗多懷念前明,詆譭大清的言冇論,這跟他雍正個人無關,他自可以揮灑自如地動刀子。

當雍正的廷寄送到李衛手上時,看著那一串“殺”字,李衛幾乎癱軟在地上,總算不是殺他……呂留良一家被劫走了,浙江巡撫範時繹只回來了一頂官帽半拉腦袋,心腹田芳更是沒了蹤影,怕也已成了孤魂野鬼。原本以為已握緊在手的南蠻細作周昆來,卻趾高氣揚地在信裡說,他是幫著南蠻劫走呂家的,不過制臺大人有其他生意,也可以跟他談。

談……談個鬼的生意!老本部蝕掉了!

李衛當時就覺滿盤皆輸,倉皇回到蘇州寫謝罪摺子,等候雍正發落,都顧不得再找周昆來麻煩,結果等來的是這一連串的硃紅殺字。

鎮定下來,李衛已覺跟雍正隱隱通心,沒錯,就得好好殺一圈!你李肆想靠救人得人心,難道就不知我大清是靠殺人得人心!?

呂家人跑掉了,可呂家的姻親,呂家的九族,那些個七大姑八大爺,總沒走掉吧?還有那些平日跟呂家來往密切的街坊鄰里,文人墨客,鄉紳官吏,總沒走掉吧?

雍正四年六月,一樁規模遠勝往日文禍的血案,以石門呂家為中心,急速向四周蔓延,不到半月,就波及到了整個江南。

雍正以江南呂留良後人密謀反亂為由,授李衛專刑特權,清肅江南讀書人。雍正的精力已集中在曾靜身上,懶得管清肅細節,讓李衛自己去砍頭,砍夠他要的數目為止。

呂家還有人,呂留良的五子呂補忠,六子呂納忠被抓了起來,二人留下來的目的只實現了一半。呂留良之棺被他們掩護起來,可活人卻沒辦法掩護。兩人痛苦地看著他們的姻親,門生,密友,被一家家投人大獄。僅僅只在石門縣,用作臨時週轉的班房和縣獄都難以容下這麼多人。浙江按察使一下子接到了上百犯人在石門縣獄病死的報告,知道這是弄死了縣獄裡的重犯,以容下這些特別的囚犯,按察使只能裝傻。

六月的江南已是夏日,可浙江江蘇兩省,家家如置身冰窖。讀書人瘋狂地檢查自家藏書,看是不是藏有呂留良的著述,而印書坊更是翻遍了版庫,生怕自己以前印過呂留良的書。而這番“自查”,因不斷有熟悉之人被抓而更變得更加深入,到後來範圍已擴大到所有晚明文人的著述。

江南文盛,但凡日子能過得去的人家,都讀過一些書,藏著一些書,印書坊更是遍地開花。就在這一月,江南烽煙四起,一股遭此強壓,或被迫或主動的燒書大潮席捲江南。

浙江寧波府月湖西側,一片園林中,精巧樓亭靜靜臥著,園門口三個大字赫然醒目:

“天一閣”。

藏書近十萬卷的天一閣,離李肆那個時代,因乾隆青睞而揚名天下還有五十年,但此時也已名動江南。黃宗羲是第一位能入夭一閣的族外之人,他自己都為此自豪。

明清變際,天一閣和其主人寧波范家因不涉政事,一直安然無恙,就埋頭當著江南的書香門第。天一閣也延續著一百六十年來的安靜,從無喧囂。

但就在這個六月,天一閣下,人聲鼎沸,哭號震天。

范家族人因跟呂留良有來往而遭難,牽扯的還不止一人,得知這范家的天一閣在江南名聲響亮,李衛惡膽旁生。

剷掉這個夭一閣!讓江南這幫讀書人別再憑著認字多讀書多就四下鬧騰!

這是他最真切的想法,而吐出嘴的說辭卻是搜檢藏書,看有無謀逆之跡。

這樁文禍來得太猛太烈,范家本是被嚇得不輕。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