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僵在那裡,腳邊的地上,掉了一個原本放在櫃格上用作裝飾的青銅小鑄像。

這個男人就是伏倫斯基。他剛從一箇舊日同僚的聚會中脫身回來。問過安努什卡,知道安娜已經回來了,並且,沒像從前那樣一直熬著等他回來質問他的行蹤,而是自己去睡覺了,心裡覺得長長鬆了口氣,所以根本沒打算驚醒她,只想悄悄進到房間裡拿一套自己的衣服,出來繼續睡書房。誰知道剛才不小心手一帶,把這小玩意兒給帶落在地。

見安娜已經被自己吵醒了,伏倫斯基壓住心裡浮出的沮喪之意,俯身撿起掉地上的小玩意兒放回去後,朝床上的安娜露出彷彿帶了點小心翼翼的勉強笑容,“你醒了?”

☆、Chapter 9

安娜望著彷彿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伏倫斯基——毫無疑問,他就是伏倫斯基了。

三十出頭的年紀,正當男人風華最茂。從頭到腳,都散發出一股讓人無法忽略的男性魅力,無論是他英俊的臉龐、寬闊的肩膀,還是經由身上軍裝所勾勒出的強壯腰背線條,尤其,在剛剛見識過卡列寧身上的那種近乎壓抑了人性般的嚴肅和刻板後,兩相對比,眼前這個男人的魅力就顯得更加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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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倫斯基發現安娜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自己,目光裡彷彿透出了絲審度之意。這讓他覺得有點奇怪——她和他已經習慣了的安娜不同,現在彷彿換了個人似的。

這樣反常的一個安娜,反而讓他感到更加不安。

他立刻就回想起了他們之間最近發生的一次衝突,也就是三四天之前的那場爭吵。起因是安娜對他說,她再也無法忍受這裡了,要求他和她立刻一起回鄉下。

老實說,對於她的這個要求,他心裡是不樂意的。伏茲德維任斯克鄉下的環境確實很好,曾經,他也非常享受和她一起在那裡度過的平靜鄉居生活,但他畢竟是男人,不可能長久滿足於那種只和一個女人面對面朝夕相處的田園生活。朋友、交際、甚至是重新謀求一個比現在更好的前程,這些從前曾經因為安娜而被他輕易捨棄的一切,現在漸漸又開始在他心裡復活了。這也是他現在重新搬回到莫斯科的目的。但顯然,安娜在這一點上,和他的分歧非常巨大。尤其是最近這半年來,在離婚希望變得越來越遙不可及的煎熬中,他發現安娜也變得讓他越來越無法忍受了——從前;就是她身上的那種彷彿不可捉摸的飄忽和神秘之美深深地吸引了他,讓他為她無法自拔,就算自毀前程也要得到她,而現在,當初吸引了他的那種特質卻變成了神經質。她總是疑心他愛上了別的女人,抱怨她為他失去了一切,他卻依舊在外頭尋歡作樂。她盤問他每天的行蹤,他必須要非常小心地加以應對,不能說錯一個字,否則,一個不慎就會引來她更多的抱怨和哭泣。她因為失眠焦慮,開始迷戀上酒精和嗎啡,他曾極力勸阻,並且試圖讓她相信,自己對她並沒有變心,之所以留在莫斯科,只是出於一個男人正常的社交需要,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但隨著時日推移,她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變得越來越歇斯底里,他漸漸也就變得不耐煩起來,開始冷眼旁觀——並且,和安娜一樣,事實上,對於往後自己該如何和她走下去,他也開始產生了迷茫。

雖然,他已經從一開始那種幾乎能把全身血液都點燃的近乎瘋狂的愛情中冷寂了下來,但是,他覺得自己應該還是愛著安娜的,如果她不是企圖將他象個兒子般地綁在她身邊的話。但是現實卻重重地打擊了他。當安娜一次又一次地抱怨自己因為他而失去一切的時候,終於,他也開始不無怨氣地想到自己。自己也曾經因為她而舉槍自殺,差點命喪黃泉,並且,他也失去了原本大好的前程——而前程,對於一個曾經雄心勃勃的男人來說,幾乎就意味著一切——他甚至有點後悔起當初與她的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