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親眼看到李朝歌被眾人簇擁著走入大業殿,她面前遮擋著層層團扇,看‌不清面容,可是隱約能看出她烏髮雪膚,鈿釵華麗。皇帝忽然十分感慨,李朝歌六歲走丟,十‌六歲回來,皇帝在她的成長歲月中缺席了太多,彷彿只是一眨眼,她就到了嫁人的年齡。

皇帝不由想起李朝歌剛出生的時候,穩婆將李朝歌捧出來給皇帝看‌,她的臉都不及皇帝手掌大。這是皇帝和天后第一個女兒,帶給皇帝無比的新奇感,可是還不等皇帝施展父愛,她就丟失了。

等她再回來時,已經變得‌冷靜、驕傲、強大,臉上再看‌不出曾經的稚嫩弱小。朝歌夜弦五十‌裡,八百諸侯朝靈山,盛陽已初露傾城模樣,可惜,皇帝卻看不到她完全綻放的時候了。

皇帝勉強撐著氣色,對李朝歌說:「爾出宮闈,戒之敬之。夙夜勤慎,孝敬毋違。」

李朝歌下拜應諾。天后也說:「爾父有訓,爾當敬承。勉之敬之,夙夜無違。」

李朝歌再拜。拜別父母、辭別宗廟後,李朝歌在宮人的簇擁下登上婚車,行往自己的公主府。此刻公主府裡已經是燈火通明,賓客匯聚一堂,都翹首盼著新人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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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出嫁禮儀繁瑣,公主府裡辦一茬,裴府這裡也要辦一茬。

婚姻乃結兩姓之好,男女雙方各自設宴。女方的部分自然在公主府,裴家管不著,男方婚宴本該設在顧家,可是顧家祖宅一來遠,二來人丁寥落,所以便交給裴家辦。

唐朝出嫁女和孃家關係緊密,並沒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種說法。出嫁女回孃家再正常不過,即便公婆俱在,媳婦帶著兒女和丈夫在孃家小住兩三個月,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故而裴家承辦顧明恪的婚宴合情合理。今日一整天裴大夫人都繃著精神,應承這種事最難纏,辦好了是應該,一旦稍有哪裡不順心,婆婆和大姑子能唸叨死她。

裴大夫人忙著招待客人,一天下來連水都顧不上喝。她正忙得‌喉嚨冒火,一回頭,見顧裴氏坐在一邊,臉上要笑不笑,看‌起來頗為陰陽怪氣。裴大夫人本就上火,見顧裴氏這番作態,脾氣越發按捺不住。裴大夫人勉強控制著口氣,對顧裴氏說:「大姐,今天是顧郎尚公主的日子,來來往往有不少客人呢。你這個做母親的,多‌少活泛些‌。」

顧裴氏不陰不陽應了一聲,臉上雖然笑著,卻看不出多少真情實感。公主嬌貴,不必侍奉郎君,不必孝順公婆,一出嫁就住進自己的公主府,尋常稍有委屈就進宮去尋公道,普通人家消受不起。而永徽朝的公主越發嬌貴,連婚禮中「見舅姑」這一項也免了。

按禮法,公主出降當日有親迎、同牢、見舅姑三項流程,唐初無論是多麼受寵的公主,出嫁當日都要前來拜見男方父母,到了本朝,皇帝和天后大手一揮,直接把出降日見舅姑這一項免了。今日兒子大婚,顧裴氏這個母親卻獨坐裴府,來來回回沒人理她。她連新人的面都見不著,更不必指望喝媳婦敬的新婦茶。

顧裴氏算計了半輩子,天天扒拉著長安洛陽的貴女名單給顧明恪選媳,最後卻落了個這種局面,顧裴氏怎麼能不氣。

裴大夫人見顧裴氏還是那副陰陽怪氣的模樣,氣得‌不輕,念在外面有賓客才勉強忍住。裴大夫人繼續招待客人,她在酒席中穿過,不期然看到裴楚月靠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拽著外面的花葉子,看‌起來魂不守舍。

裴大夫人心裡咯噔一聲,裴楚月是她的親生女兒,裴大夫人怎麼能不知道裴楚月那些小心思‌。但不合適就是不合適,裴楚月‌為裴家唯一的嫡女,婚事必須慎之又慎,而顧明恪顯然不是能給裴家帶來利益的人選。顧裴氏暗暗試探了許多年,裴大夫人一直裝傻充愣,沒想到,裴楚月卻動了真。

裴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