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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她心裡惴惴的,腦袋裡拼命在想,到底自己做了什麼事情,才會讓一個人的眼神這樣快的痛苦變換。
然而後來才知道,他看的原不是自己,乃是她身後那個滿面淤青、一身狼狽的昔日過氣舞姬。
潘冬月亦是傻傻地杵在路中,從來見到男人就笑、鮮豔得過分誇張的嘴唇,此刻卻緊緊地咬在一起。當然,卻也只不過咬了那麼短短的一瞬,也許連一瞬都不到……更或許那只是春香為了她的庸俗而生出的自我安慰。
然後便看到她很是風騷地拉著她的傻兒子,抬頭挺胸從穆容身邊擦過去了。她那天方才在賭坊裡捱了打,膝蓋上一片兒的淤青,走的那幾步卻竟然一抹腰身款款搖擺,不瘸也不拐,比之往日裡比還要妖俗不堪。
她的個子原本不高,從前嬌小玲瓏地往舞臺上一站,那便是畫中小牡丹;如今胖了,矮矮小小的,在這樣清瘦修偉的古雅琴師面前,越是妖嬈卻越是庸俗到了塵埃裡。
她自以為她做得很好,卻不知更顯得拙劣。
那一瞬間,即便是從小被人嘲笑到大的春香,亦都想立刻尋了個地洞鑽進去,只當世界上再沒了自己這個人。
“爹爹。”只是誰也想不到,她那一向沉默不語的傻兒子潘一毛卻忽然拉住穆容的衣襬叫了一聲爹爹。
聲音脆亮,生生震得整條街都抖了一抖。
那潘冬月一向最是貪婪錢財,平日裡為了銀子沒少巴望兒子認爹,只她便是將嘴皮兒磨爛,潘一毛卻是開也不肯開上一口。此刻竟然這般痛快,真真是個有其母必有其子,都是些不正經的貨色……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的出身,卻妄想玷汙穆先生的清譽!一時間大夥兒的臉色便黑了,各種刺耳的聲音漫了開來。
潘冬月的表情陰晴速變,春香還沒反應過來,一毛白淨俊秀的小臉上就捱了她脆響的一瓜子……那是此生潘冬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兒子。
那天一毛哭得淒厲,整條街卻將這當成了個笑話,足足又是笑了好半個月。
然而自此,卻應該算是認識了。穆容先生倒也不常來百花樓,然而一毛卻是十分喜歡他。穆容常年在外面浪跡奔波,間或回來一般就隨意住在妓院裡,卻無論他宿在哪家院落,一毛都能準準地將他尋著,那時候他便會將從各地帶來的稀奇古怪的小東西塞與他戲耍。
早先的時候,春香曾一度懷疑過一毛是不是穆容的兒子,然而潘冬月一見到穆容便厭惡如癲人,三句不到房中就傳出吵鬧聲;潘冬月死活不承認那是他兒子,穆容亦一次都未在百花樓留宿,所以春香便漸漸棄了這念想。
三個人在街上穿行,兩旁妓…女恩客攘攘擦肩而過,很快便來到一處餛飩攤。老闆是個六十來歲的白鬚老漢,見著春香便笑呵呵叫聲了“寺哥兒”。
抬頭又見到穆容,趕緊又彎腰十分拘謹地躬了一躬:“先生幾時回來了?許久不聽你彈琴,可是想念得緊。”說著不待二人吩咐,便招呼老伴下了三碗熱餛飩。
都是多少年的老營生了,混到了臉熟,生意自是十分地好。
穆容先將古琴送回居所,春香便尋了張空桌子坐下。頭頂上方是一家新近才開的香粉樓,因著才開張,裡頭的姑娘們尚且新鮮,生意自是十分的好,歡聲笑語間好生是個喧鬧。
“花兄你至少先喝了這杯~!都說認賭服輸,便是輸了這可心的寶貝鳥兒,也不能連小弟的酒都不肯賞臉喝了~”
“就是呀~平日裡總聽人說雲間少爺如何憐香惜玉,今日卻這般嚴肅,讓奴家好生忐忑極了~~”
“哼,你們懂個什麼……”
入夜的涼風將那談笑吹入耳畔,少年的聲音陰冽倨傲,好不熟悉。春香眉頭一皺,微一抬頭,便看到幾個富貴家的公子正在妓院二樓薰香嫋嫋的露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