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將這話說得極重,但真正難聽的點在於:“是這哈兒才沒得恁多講究了,放在以前你看,外頭堂客的口水要把你淹死,才好久你就忘記李貴他媽媽是為啷個遭人淹死的了?更何況你是姑娘!該你做的事不做沒喊你做的不要動,他個人的衣裳個人有堂客,放在那臺子上幾天就黴了臭了嗎?這些地方不比屋裡,水不寬身,你看他灶房那匹炒菜的圍腰,油都糊成這樣你看她洗不嘛!又不是你屋裡,她都看得你有啷個看不得。” “......”忠傳只感到像掉進了一個狹窄的四周長滿稜角的黑洞,屁股後背胳膊腦袋耳朵疼得一下鬼火騰昇,憤怒而委屈。心裡的疼使大腦思想開始犯渾,她忽然將手邊的膠盆子猛然擲向前面牆壁,但反彈回來時竟然磕到額頭上,尖銳的疼使眼眶一下聚滿了淚水,這叫人如何忍得下去。 “談你不信,早就喊你個人考慮哈說個人,一味不起心,這哈兒房子拆了你去跟著哪個啊,跟著哪個都受氣,我當媽都受氣你不更受氣嗎?那哈兒喊你談個人,個人有個屋,得會有這些事嗎?一味認死理,撿來的娃兒輩子不是個人親生的。” 黎書慧看不清她在那灰暗空間裡的表情,聽到盆子的響動,只道是手滑掉下來砸了她,因為嘆息,嘴上越發不饒人。不過對方一直不回應,她也就不再繼續站著,而走到邊上陽臺外面去嘟囔:“姑娘夥一輩子不如個男娃,你看那陣兒王二李毛兒,龜子兩個一輩子沒做件好事,人家光談他是二流子就完了,換你是姑娘的話,這裡也要喊打死那裡也要喊打死,想不開的事多得很,只有下輩子投胎做男人......你說投胎做男人,男的還覺得你在屋裡耍了他在外面辛苦,他還覺得他請願當女人。” “......”咬牙切齒的恨半天,卻像那管道里的水一樣,開大些刷刷刷留下來時力道穿石,可關了龍頭很快只剩一滴兩滴細細沫沫又毫無波動。她無聲的抹起眼淚,昨天她和陳啟明都在陽臺上收衣裳,見他翻來翻去找東西,問忠旭:“我那件白的衫子呢?” 忠旭:“找哈在屋裡沒有嘛,不是在陽臺上就是在屋裡,恁爛了莫非哪個還給你撿去嗎?” 想起來,因回答陳啟明:“那件汗褂是不是,昨天我洗看見到處都是爛洞了我就給你洗了搭你房間窗戶上面了,那個怕不要了吧,爛成這樣。” 當時還好好的,忠旭還打趣他壞了都不曉得扔還麻煩姐姐洗衣裳,就是昨天晚上她母女兩人出去散步轉來也是好好的,豈料第二天醒來就是這個態度。 忠傳忽然在心裡想到,不知道車站有沒有直達到榮角的車,還是要到市裡去轉才行。母親仍趴在陽臺邊朝下面行人說過去幾十年前的往事,她已經老得只剩一層黃色的皮了,不管臉上還是手上。每一個地方的骨頭和青筋都清晰駭人,但她霧濛濛的眼睛望著你,又讓你對她產生這一定是個性格和藹溫順,甚至造孽這樣的人的感覺,真是作了一輩子。 打那之後忠傳忽然連母親的衣裳也不洗了,她自己的衣裳是一面洗澡,一面就在裡面用肥皂搓洗了,也不髒,不像在老家還有泥巴青草大糞或者紅苕南瓜的各種漿,兩天洗一回,方便得很。 黎書慧出去時忠傳就是像說的那樣在洗手間裡洗衣裳,關門時洗手間裡嘩嘩的水聲蓋過了忠旭在房間呵斥趙盈的聲音。這孩子的心已經收不住了,用當媽的話說,完全不在學習上,但每次喊買各種資料書的錢卻一次也沒落下。 黎書慧從門洞裡出來,跳壩壩舞的人和看跳壩壩舞已經在水泥地裡站滿了,她因為眼睛不相干,對這些基本是沒有太大興趣的。她在人群后面站一陣,揹著手從兩棟樓中間的小路走出去,外面大馬路更明亮,到處的飯館燒烤攤前面都坐滿人,喝夜啤酒的人從飯館門口一直坐到馬路對面的商鋪門口去。黎書慧眼巴巴的望著他們,倒不是想吃些什麼,而想看他們吃什麼,燒烤都烤些什麼。不過看樣子,吃什麼在他們不是重點,跟什麼人吹什麼牛才是坐在這裡的樂趣。 那燒烤攤再往前不遠有處公交站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