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確是頗有威儀,彷彿與生俱來,因而都對他服服帖帖,言聽計從。

廿載光陰如流水,終是父慈子孝,舔犢情深。

陵越離家那一日,在堂中給父母奉上清茶,王捕頭囑了一句“萬事小心”,便起身回屋再不回顧,王氏本想送到門外卻被丈夫厲聲阻止。陵越看見母親轉身時悄悄用帕子擦拭眼角,心中也覺得愧疚難過。

簡單收拾了行裝,腰間放幾錠紋銀,囊中置幾件衣物,手裡一柄長劍,陵越迎著旭日邁出家門。忽而衣角被人牽住,低下頭,看見最小的胞妹哭紅了鼻頭,陵越摸摸她的頭髮,說回來時給她帶好吃的糖糕,又令二弟把她帶回屋去。

正月新雪未融,遠空蒼藍。陵越獨自走上迢迢長路,迎向遠方未知的人生。也等待著,一解心中多年困惑……

雲天青問他信不信命,他只道天命太過縹緲。然而二十年至此,冥冥之中卻似總有預感縈繞不去,只待有一日水落石出,帶他去到該去的地方。

有件事陵越從未與旁人說過,自從十五歲那年起,他幾乎每晚入夢都置身雪中,四望皆是冰清素白,只有一點殷豔似血的紅,自茫茫雪霧裡浮現出來,彷彿夢影霧花。他急於看清那究竟是一朵花亦或是一簇火,卻始終觸及不到。覺得似曾相識,又偏生毫無頭緒,只知一顆心都起起落落,莫名而生滿腔憐惜之情。

天長日久,那點紅便刻在了心上,靜待著他一見真章。千里之外的洛陽,不知又是誰在等候著他?

二月春暖時節,陵越走到洛陽地界。巍峨堅實的城郭佇立在碧空下,顯得格外恢宏。

陵越靜靜眺望了一陣,他一路行來途中所見所聞,無不引人入勝,天高地廣,心中也悄然滋生一股豪情。陵越算著師父所說的約定之期快到了,便回身往洛陽城東郊走去。

白馬寺在西陽門外三里御道南,背依邙山,處長林古木之間。時至正午,明亮的陽光透過頭頂樹葉灑下來,點點浮光落在草叢裡,耳畔盡是林風蕭颯,鳥雀清啼。陵越沿著碎石路走去,身邊陸續走過入廟燒香的人,他仰頭望著一片蒼翠中隱現的紅牆和飛簷,有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間,手心都透出一點汗意。

跨進古剎正門,檀香和香火氣撲面而來,眼前寶殿五重,佛塔高聳,蔚為壯觀。陵越為那肅穆氣象震撼,心中暗讚了一聲。

幾名灰袍僧人路過,陵越出聲喚住,恭敬地拱手施禮,問道:“幾位大師有禮,家師命我前來貴寺尋人,請問……”陵越頓住,不知如何言述,斟酌片刻才道,“請問可有人住在此處等人?”

僧人手掌合十,問:“施主要找之人如何稱呼?”

陵越一時語塞,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沒問那人姓甚名誰,何等模樣,心中不由自嘲,搖頭道:“家師並未告知……”

僧人面面相覷,均現為難之色,只答道:“本寺常有外人借宿,施主要找人,不如去東院廂房看看?”

“多謝。”陵越持劍抱拳,轉身繞過鐘樓,沿長廊往東院去。

院中曲徑通幽,濃蔭遮蔽,三面共十二間廂房,頗為安靜樸雅。三三兩兩留宿的外鄉客圍著石桌,或下棋排遣,或談笑風生。陵越走進去時眾人齊齊望過來,又渾不在意地繼續閒聊。

陵越頗有些尷尬,不知這尋人該如何尋起,暗自懊悔未向雲天青問清緣由。

一名小和尚抱著笤帚進來,掃著樹下積的落葉,陵越便上前喚住,又問了一次。小和尚歪歪頭,炯亮的大眼睛眨了眨,說:“哦,前幾日倒有一位年輕少俠來過,說是借住幾天,要等一個人,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人?”

陵越心中微動,問道:“敢問那位少俠現在何處?”

小和尚把他的大笤帚擱在一邊,隨口道:“走了呀,昨晚上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