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問話的童子也覓不見,雲霧深處,只有靈魂和孤單的自己,在說話。

來時的路,去時的路,都在唐朝。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去山中尋訪隱者的詩人,果然與佛結緣。他叫賈島,年少落魄時,在唐朝某個不知名的寺院出家為僧,法號無本。所謂無本,即無根無蒂、空虛寂滅之意。有時候,一個名字,都會註定一生的命運。他雖喜禪佛清淨,又難忘紅塵中蝶滿枝頭的春天。他是個詩痴,常常因了詩中的字句,苦苦冥思,斟酌不定。

據說,當年賈島在一個月夜,騎一頭瘦驢去長安城外拜訪友人李凝。清夜之景,讓他起了詩心,即興吟了一首《題李凝幽居》。當他吟到“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這一句時,不知“推”和“敲”哪個字更妙,在驢背上反覆思索之際,撞上了京兆尹韓愈的車隊。韓愈是當時詩壇的風雲人物,惜才如命。得知眼前這位年輕的僧者,是個愛詩之人,便對他提議“敲”字更佳。賈島也因此受韓愈知遇之恩,開始走進了長安詩壇,負有才名。

他還俗,脫下僧袍,成了一個儒雅的書生。得韓愈鼓勵,他參加科考,卻屢試不第,終究也只是長安城裡,一個落拓的詩客。他和友人孟郊、韓愈酒中尋雅,後來二人先後病故,只留下賈島,獨自一個人常常醉倒在長安古道某個闌珊的角落。其實,自古文人墨客的故事大都相同,多是不受君王賞識,滿腹才學卻落魄不得志,只得躊躇曠野,浪蕩江湖。堅定之人,繼續留在京城,為圓一場宏偉的心願,付出青春的代價;灰心之人,選擇歸隱山林,種一樹梅,植一株柳,養只野鶴,相伴老去。

多麼簡單的人生,當你覺得乏味的時候,是你還沒參透命運的玄機。當你覺得布衣素食,是人間最美妙的清歡,這時的你,已經明白陽光下並無新鮮之事。賈島這一生,為僧不免思俗,為俗又難棄禪心。枯寂的禪房生活,讓他總想起京城的繁華。而身處鬧市,他又會懷念山林寺院的清淨。那一年,他尋隱者不遇,歸來之時,是否被亂花迷了雙眼?不然,柳畔的輕舟,又怎會過了萬水千山?

賈島終究還是遲了一步,被拋在紅塵,潦倒一生,用盡才華卻也只謀得官微職小,祿不養身。身死之日,家無一錢,只有一頭病驢、一張古琴,和他一起葬在某個城郊的山丘。記得的人,也許很多,卻終究也只是一場追憶和悼念。我曾經在陽光下,將紙撕碎,從高高的樓層往下灑落。看小紙片在風中緩緩紛飛,像一隻只白色的蝶,寂寞悽美。如今,年華在風中遠去,走得那麼徹底,連紙屑都沒有。

無論時光走得有多遠,無論我們是否已經將自己丟棄,但是一切都還在原地,花在春天綻放,水在夏天澄淨,葉在秋天飄落,雪在冬天紛灑。我只是一隻假裝忙碌的螻蟻,或是強顏歡笑的花朵,嚐盡風塵。不是因為我淡漠,只是流年如風,我顧不得那些摩肩擦踵的人流。

如果可以,我要做一株微弱的小草,無須害怕別人的眼神,只靜靜在牆根恣意生長。或做一枝綠蘿,爬在老舊的院牆上,為過去的主人,守護一段年少往事。更希望,做深山叢林裡,一隻修煉的白狐,等待某個尋訪隱者的年輕僧人,與他結一段塵緣。

第五章 人間花木,莫染我情田

喻吟

日用是何專,吟疲即坐禪。

此生還可喜,餘事不相便。

頭白無邪裡,魂清有象先。

江花與芳草,莫染我情田。

——唐·齊己

此時,聽一曲梵音,將浮塵關在門外。只有那輪清朗的明月,掛在窗邊,離人很近,又離人很遠。自古以來,人間萬事,經歷多少風雲變幻,桑田滄海,許多曾經純美的事物,都落滿了塵埃。任憑我們如何擦拭,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色彩。縱然是萬里青山、百代長河,也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有所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