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

接著就是層層疊疊的金。

很漂亮。

但陸封識看著,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缺了什麼呢?

陸封識想了許久,終於想到了——

他捲起的龍尾上,缺了一隻有著灰白絨毛的瑞獸崽崽,周圍也太安靜了,缺了那隻話嘮小崽崽的聲音。

陸封識在自寒山冽水中與風雪為伴了數千年,早已習慣孤獨,從不覺得獨身一人是件有多讓人無法忍受的事,但在感受過有人陪伴的滋味後,辟邪的離開,讓他突然覺得一顆心彷彿缺了一塊,空落落的。

漫長的歲月裡,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孤獨,也知道了什麼是想念。

他好像……想辟邪了。

這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緒,讓陸封識覺得有些煩躁。

他縱身沉入冰冷的湖底,借著刺骨的冷意,才把那種無措慌亂的感覺從心裡撥了出去。

陸封識在湖裡待了很久,出來時已是第三天的日暮時分,他抬眼,沒看到暮色赤霞,只看到一片茫茫的血霧,和底下無數破碎的煙塵。

沉睡不過兩天,世間顛覆彷彿煉獄。

這是怎麼了?

風把遠處的聲音帶過來,他在裡面隱隱約約聽到了辟邪的名字。

「天譴……鎮煞……」

「辟邪……烏弋山上……法陣……獻祭……」

模糊不清的幾個詞,已經足夠陸封識在心裡拼湊出事情的原貌。

天道不滿世間兇靈肆虐,即將降下天罰。

而辟邪以自身神魂為祭,在烏弋山上設陣鎮煞,想要阻止天罰的降臨。

陸封識的身體反應比意識更快,幾千年來第一次離開鐘山,疾行去往烏弋山。

穿過烏弋山上結界的同時,看到一束耀眼的光從山巔之上破空而起,它穿破層層血霧,朝八方席捲而去,所到之處血霧退散煞意消解,世間終現天光。

天光萬頃裡,陸封識終於到了山巔,也終於看到了辟邪。

整個山巔都刻著法陣,無數根金線從裡面蔓延出來,把辟邪層層纏繞在中間。

他閉著眼睛,光潔溫潤的雙角從中間折斷,失去了原有的光澤,背上雙翼破碎,一身絨毛被血浸透,看不出以前柔軟蓬鬆的模樣,只剩下一團團猙獰的斑駁暗沉。

法陣就要結束,辟邪身上的金線漸漸淡去,上面的光芒明明滅滅,就像是他脆弱的呼吸。

他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陸封識的心驟然縮緊,他想喚辟邪的名字,喉嚨卻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但無論什麼時候,辟邪總是能在第一時間裡感知到陸封識的存在。

他睜開眼睛,看向陸封識,也有許多話想說,想說的話在心裡來回翻轉,最終只說出四個字。

「我好疼啊……」

這四個字,辟邪在鐘山時和陸封識說過很多次,被樹枝勾到絨毛了要說,不小心踩空摔倒了要說,夜裡風涼被吹得冷了也要說。

這是隻怕疼到了極點,而且慣會撒嬌耍賴的嬌氣絨團。

但他在選擇獻祭自身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義無反顧。

陸封識彷彿被定住,僵硬地站在那裡,手指隨心臟一起,顫得厲害。

辟邪極度虛弱,身子搖搖欲墜,勉強撐著看陸封識。

「對不起啊……離開鐘山的時候,本來答應過你會儘快回去的,但現在好像是要食言了,你千萬別怪我。」

「不過你怪我其實也沒用,我要走啦,應該……應該是沒辦法再回來了,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狼狽很難看?忍忍好啦,反正……你很快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