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當天,在何伯伯說出那句話:“臨甫大學畢業想繼續深造,選來選去,這裡的師資啊各方面都不錯,所以我送他過來,順便看看”的時候,我已經有這樣的衝動。

搞了半天,我就是一順便。還虧我亦喜亦憂了那麼多天。

我不看他,眼角餘光也不掃他。

當天晚上,我聽到母親的咳嗽聲從客廳方向傳來,我留心了一下,她坐在壁爐前,彷彿一夜沒睡。

我下車,對著車上那個人禮貌地:“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的同班同學,金髮碧眼,臉上略有雀斑的亨利,滿臉堆笑地:“克里斯蒂娜,週末在我家有個party,來參加好不好?”

我也報之一笑,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抱歉,週末是家父忌日。”

對這個洋鬼子,怎樣都不過分。誰叫他是八國聯軍的後代。

他的祖輩千方百計掠奪中國文物,他處心積慮蒐集中國女友。

一樣的寡廉鮮恥。

他有點不甘心,然而還是維持著難得的風度:“下次一定要來。”他朝我揮手,加重語氣,“一定!”

我點頭,一本正經地:“一定……”才怪!

清冽的空氣中,我腳下略顯漂浮地朝前走去。今天是美術與設計老師,嚴苛出奇的菲利浦老太太大發善心的一天,居然在學年考試中給了全班同學B+的平均分。她還破例給了我A+的最高分。大家提議去狂歡,我沒有異議。只是,以往,我嚴守著母親不得喝酒的禁令,而今天,我喝了滿滿兩瓶香檳,算是微醺。

我又往前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而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走到那棵橡樹下,我打量了一眼,嗯,樹身還是那麼挺拔,葉冠還是那麼風姿秀美涼爽宜人,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我脫下鞋子猛地往後一甩,光腳就朝樹身狠狠踹去。

我沒有踹中。想想不解恨,我滿地找鞋。

NND,我就不相信,今天我打不到它!

一直以來,在我身體裡,住著兩個人。一個是在母親面前沉默寡言循規蹈矩的我,另一個,則肆意驕橫,任性妄為。

我找了一圈,又慢騰騰轉了兩圈,都沒有發現鞋的影子。我搖搖頭,確信自己沒有練過佛山無影腳。奇怪,我的鞋咧?

突然,一隻手猝不及防在我眼前放大:“找這個嗎?”我嚇得連忙跳開,卻接觸到一雙含笑的眸子,手上拎著的,正是我那隻失蹤的鞋。

他搖搖頭,蹲下身來:“不會喝酒何必硬撐。”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自自然然地替我把那隻鞋穿好,幾乎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幕弄得迷惑起來。

他重又站起身,淺淺一笑:“壞脾氣的小孩。”他另一隻手伸到我面前,一個小盒子順勢輕輕展開:“還想扔的話,不妨試試這個?”

一張薄得晶瑩剔透的精緻瓷盤,形狀宛如一顆心,而它的上面,竟然鐫著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我是學畫的,一眼看出,那是純手工雕制,手法不算純熟。

可是……

我心中的歡喜如同氣泡般一串串輕輕漾起,我慢慢屏息,生怕氣泡破碎般,正待伸出手去,卻偏偏昂起了頭:“不要。”我瞄瞄它,口是心非而簡單地,“醜。”

他唇邊的笑緩緩盪開:“若棠,你在生我的氣。”

我咬唇。是,我在生他的氣。我更生氣的是,我竟然會讓他知道,我在生他的氣。

我扭過頭,拔腳就要走。剛走兩步,我聽到輕輕的一聲:“若棠。”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由自主回頭。他的臉色隱在如煙般月光中,他緩緩走上來:“我學了很久。”

他垂眸,不再言語。

我一愣。他的意思,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