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禹一言不發,似連指尖也僵硬。鄭吉此時將那鋼弦也收了回去,方道:“燕老堡主見到自己竟害愛徒慘死,卻因自己也牽扯在內無法聲張,這才令你放火燒去帝林,將當日痕跡盡數銷燬。將軍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十數年來一直暗自猜測是燕老堡主殺死了聶再冰。想來,將軍不過是為了還報他幾十年來的教養深恩,不忍令恩師死後清譽被汙損,當日在帝林中才將這樁罪認了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而將軍最大的錯誤,是沒有在那朱衣小樓中發現一個差點被這場大火活活悶死的小女孩兒。當年暗帝帶她從小樓密道中逃走,才留了她一命。只是這火燎毀了她的面貌,也燻啞了她的嗓音。”

項禹此時當然已猜到,這個女孩當然就是王朝雲。

鄭吉又道:“大火之後,暗帝重傷,被囚帝林,曾令王朝雲為他放出四部陰明錄殘卷,意圖藉此寶卷流傳將朱衣之死的真相公之於眾。王朝雲卻將朱衣殘卷扣下,她練成這血掌打在將軍身上,也算是還報當年之仇。聶英奇與暗帝一同逃出帝林的當晚,想必也是她將知情的守墓人悉數滅口。是以大火之後,燕老堡主再次前去帝林掃尾時,在廢墟中卻只找到其中三部殘卷。”

項禹突然抓住了鄭吉衣襟,將他從自己胸側拖近,道:“那鳧衣殘卷原本現在何處?”

鄭吉咳嗽了數下,道:“我已將鳧衣殘卷交給聶英奇。今日便是臘月二十,天亮後七十二派齊聚帝林共審滅門案,將真相在此刻宣之於眾,還將軍一個清白,豈非再合適不過?”

項禹低聲道:“四年前,帝林橫空出世,倏然崛起。彼時燕老堡主自知病危,不久於人世,在彌留之際,還叮囑燕雁來重啟陰明令,剋制帝林之事。你竟然這般——”

鄭吉卻打斷他,道:“若當日真是燕老堡主殺了朱衣,那便是鳧衣堡師門內事,不由旁人置喙。現下卻是喑王殺了朱衣,便是武林公案。想來燕老堡主早已發覺殘卷中暗帝留下的密語,只因心存愧悔才沒有將其毀去,反把劍衣卷與緇衣卷輾轉送回,有心為重啟陰明令留了後手。將軍此刻自身難保,卻不顧燕老堡主想要除去喑王的遺願,只想要維護恩師清名而隱瞞真相,以求忠孝兩全,豈非太貪心了!”

棺木依舊在空中飄遊著,氣孔嗚咽地發出風哨聲。

二人沉默多時。

項禹依舊攥住鄭吉衣襟,感覺青年淺淺的呼吸噴在自己手指上。他道:“我竟沒有發現,你是這樣一個牙尖齒利的人。是聞韜把你教成這樣的?”

鄭吉道:“也許將軍本就不怎麼了解我。”

項禹鬆了手,竟朗聲笑道:“是。你總是叫我吃驚。我曾猜想你騎射之術不錯,卻沒想到徐漠北手下幾個弩手竟被你區區一把輕弓壓了下去。我只見過你使劍衣訣,卻沒想到你會用馬刀。”

黑暗中,鄭吉似乎也笑了笑,道:“我在幽州邊陲長大,十幾歲時就曾跟隨侯爺去過軍中。劍衣訣是用來護人的,若要殺人,還是馬刀用的順手。”隨即他側過身去,又悶悶地咳嗽起來。

項禹緩聲道:“你要說的第三件事,又是甚麼?”

鄭吉道:“將軍睡吧,等你醒了之後,我再告訴你。”這陣咳嗽似乎讓他很是疲累。不久,他的額頭便無力地垂了下來,半靠在項禹肩胛上,又睡了過去。

*

也許是因為棺木中藏著兩人,從窄川到暗帝陵竟比平日走得慢了許多。當他們到達時,竟已是次日正午。兩人爬出棺外,竟見到了一黑一白兩匹馬正站在亂葬崗邊緣。

鄭吉見狀,笑道:“將軍曾說我不該來,暗帝卻已為我將馬匹備下了。”

今日已是臘月二十。

天姥岑被大雪所封,二人在雪地中走了一段,連鳥獸也不見一隻,更罔論人跡。山中很靜,卻並不